由于陽光與漂浮在月球周圍的特殊灰塵產生漫反射,所以月亮呈現綠色,這是哪怕文法學校的學生都懂得的基礎科學常識。海是藍的,月是綠的,自古如此。歷史上有許多詩人為了這輪淡綠色、如夢似幻的月亮寫下過詩歌。
天已經黑了下來,阿卡姆精神理療中心的病人都開始吃晚飯了,但肖恩和月光依然站在天臺上。遠處,城市喧鬧,綠月靜謐……
抬頭,月亮映在月光眼里,他突然皺起了眉頭,狐疑地望向了身邊的肖恩:“肖恩,這個世界有我,那個世界也有我——那哪邊才是真實呢?
“如果你認為你夢中的一切才是真實的話,那我們現在是怎么回事?”
沉思了一會,肖恩低聲說道:“我寧愿相信那邊是真實的。”
有些諷刺地,肖恩覺得這句話跟他現在所處的地點莫名契合。但他知道自己此時并未發瘋。
“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所處的才是夢?”月光忽覺荒謬,搖了搖頭,“我可清楚記得我這二十多年是怎么過來的,我還記得她離開我的那一夜!
“這些都是我經歷過的,怎么可能是虛假的?怎么可能是夢?”他莫名覺得有些憤怒,語調也激烈了起來,“肖恩,難道你忘了你所有的經歷嗎?你是從哪兒來的,又經歷過什么?!”
被月光一問,那些往事驟然涌起。在家鄉平和的日子,為了追尋自己的新聞夢而來到大洋彼端,跟隨自己一起出遠門,卻不幸遭難的妹妹……
“我記得。”肖恩嘆了口氣,“我都記得……”
“那你憑什么說我們現在經歷的是一場夢?”
肖恩沉吟了一會,抬頭時,眼光有些倔強:“月光,為何一定要相信記憶?——如果記憶是虛假的呢?”
“你說什么?”
“記憶,難道就一定是真的嗎?”
月光愣住了。對于精神病患來說,不信任自己的記憶是一種慣常的感受——留存在記憶中的,確實不見得就是真的,這是一再在生活中被證實的事。
但是像肖恩這樣,全盤否定所有的記憶?一時之間,他有些想終止這段對話,回到樓下,去安靜地吃頓晚餐……
突然間,肖恩感覺到了什么,他的語速加快了些,情緒也有些激烈:“對!記憶可以是虛假的。而囚禁我們的,就是所謂的記憶!”
黑云流動,綠月被掩蓋,肖恩猛然抬起頭,眼中灼灼有光:“我有種強烈的感覺,我觸碰到了真相!我們的記憶是牢籠,這個世界是牢籠,我們得逃離這里!”
月光似乎也領悟了什么:“如果說我們是在牢籠中,那把我們關入牢籠的是……?”
兩人沉默了,都不敢完成這句話。
“那咱們現在該怎么辦?”月光剛剛經歷的那種質疑和憤怒突然消失了,心中只有尋找那個世界存在證明的激情。
肖恩的視線穿過有些興奮的月光的臉,穿過了都市的燈光,落在了很遙遠的地方。
當云將綠月掩蓋,他終于看見了那點微弱的燭光。穿過了所有阻隔,在遠處飄搖。
柔弱,但堅定,仿佛一直在靜靜等待自己。
肖恩的眼神也一下變得明晰了,雖然鎮定的藥物還在體內起效,但他的眼神,已經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
“月光,你愿意相信我嗎?”
也許是肖恩的狀態給了自己勇氣,月光點了點頭。
“那咱們去一個地方,那里有答案。”
對于肖恩和月光來說,離開療養中心并不是什么難事。他們營造了入睡的假象,避開了所有的監管,在更衣室換上了工作人員的衣服,趁著夜色偷偷溜出了中心,而護士們還以為他們已經入夢……
他們在漆黑的樹林里小心地走著。自由的空氣清新而寒冷。
“肖恩,咱們到底是去哪兒?”直到阿卡姆精神疾病療養中心已是身后的一點點燈光,月光才問道。
走在前面的肖恩停住了。在行走的路上,肖恩發現了一個規律——遠方那點燭光,只有在月亮被云遮蔽的時候才會顯現。
這絕對有很深的意味。
肖恩回頭比了個“噓”的手勢。他抬頭透過枝丫樹葉去看月亮,直到月亮滾入云中,他才開口說話:“我看到了一點光芒,它在召喚我!”
月光輕輕吐出一口氣。他記得自己和肖恩是病友,所以,他對肖恩剛剛那句話莫名地泛起了擔憂的情緒——他之前還以為肖恩回憶起了什么,原來只是看到了一點光!
逃出療養中心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被抓回去的話,他們將被關入禁閉區,還要穿上束縛衣!那絕對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
不僅如此,他們將由于逃跑行為而被定性為癥狀嚴重的病人,按時出院也化為了泡影。
而他真的很想有朝一日能離開阿卡姆。
所以對他來說,僅憑自己病友說“遠處有光芒召喚”就跟他走,實在是不太明智。畢竟,在身后的瘋人院里,有很多人都會說自己能看到光芒的召喚……
之前在天臺上那種尋找另一個世界的激情退去了,他現在一時有些不確定自己的想法。
肖恩似乎看出同伴狀態不對,他低聲問道:“你怎么了月光?”
發現對方沒回話,肖恩眉頭皺起:“你認為我在發瘋對不對?”
月光還是沒說話,綠色的微光透過樹杈映照下來,他們躲藏在陰影里。鋼琴家有些無助地抬起頭,他的眼神沒有力量:“肖恩,我真的很想早日離開阿卡姆。我想把我的日子過得好起來……”
“我明白!”除了那一點燭光之外,肖恩并不比月光樂觀多少,他有些焦躁地低吼,“我完全明白你的感受,月光!生活就像是一頭他媽的失控的野獸,無論你怎么做,都總是被各種莫名其妙的事撞到地上!
“然后,我們變得更加小心翼翼!變得不敢相信幸運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哪怕理想中的世界就降臨在自己眼前,都不敢走進去!咱們變得像實驗室里被反復電擊的猴子,喪失了去相信的能力!”
綠月閃耀,映照得周圍一片妖異。他們像是逃跑的囚犯,在陰影中躲避探照燈。肖恩在樹林中深深呼吸,聲音平緩了些:“你可以回去,月光。真的。”肖恩凝視著對方的眼睛,“我不會怪你的。
“而我……”他轉頭指了指那點燭光飄搖的方向,由于綠月當空,它又消失了,“而我將去那個燭光所在的地方。
“我可以為此而死,真的——即使我的心已經枯竭,我也會選擇死在去追尋的路上。反正,我們總會死的。
“再見吧,我的兄弟。”肖恩笑著說道,看著低著頭的好友。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經歷了很多很多,在這里卻從一開始就出現了分歧。
半晌,月光抬起頭,眼神有些閃爍:“走吧,肖恩。咱們走吧。”他推了推肖恩的背。
“你可太會說了。”在背后,他咕噥道。
肖恩笑了,繼續在前面走著。
想要抵達那點燭光,他們要穿過城市。不久之后,他們回到了城中。此時的他們還穿著得體的衣服,所以街上的人們并不知道這兩個外形還不賴的家伙,竟是從著名的阿卡姆瘋人院跑出來的。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也許不過是從一個小巧的瘋人院,進入了一個更龐大的。
他們穿過車流不息的馬路,走過投入表演的薩克斯風藝人,走過癡纏著的年輕情侶。
他們走到了那個世界的沉默街附近。
沉默街是中央大道分支出來的大街,由于神術起效,普通人會不自覺地避開那里。探秘者中心就坐落其中。
路過此地的時候,肖恩和月光特意停下來看了一眼。結果,只是一眼,他們就呆住了。
在這個明明不存在探秘者的世界,他們看見一群戴面具的人浩浩蕩蕩地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