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幾乎可以聞到巡夜者所散發的怪異氣味時,肖恩在同時凝視兩處:于香巴拉修行中獲得的“靜觀”,凝視著心中浮現出各種應激色彩的自己。另一方面,他在靜靜看著那個游近的巨物。
不,不是來找我的。即使那個事物仍在撲面而來,他的撲克仍如此篤定震動。
月光剛為肖恩的判斷心生疑惑,便見巡夜者輕輕擺動長尾,懸停在距離他們大約十幾米的地方。巨大的頭顱前伸,凝視著墻上的一個腔室。
噗地一聲,腔室的膜被撞破了。一個男人從腔室中沖了出來,穿過巡夜者身下,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著。男人有著健碩的體型,似乎是個靈學家,在奔跑的同時甩出靈質鉤索,朝著遠端逃竄。
顯然,他之前就已經脫離了夢境,不過一直躲藏在腔室中。由于被巡夜者盯上,才不得已逃跑。
巨物扭動身軀追趕。雖然那人速度極快,但巡夜者卻顯得不慌不忙。
它的手指在空氣中勾勒著奇異的軌跡,隨著游動筆跡被拖長,像是在空氣中劃出道道新鮮的綠色傷痕。綿長立體的痕跡,似乎是獨屬于此地的符文。在這永眠長廊中,那符文激發出某種特殊的長駐神術……
由于巡夜者已然背對自己,肖恩便膽敢站起來觀瞧了。他看到整個長廊的似乎被激發出某種共鳴,自巡夜者始,熒光一段段遞進增強,強光掃到逃跑者那兒的時候,他的頭顱周圍忽有什么東西飄蕩了出來……
肖恩瞇眼去看,那飄蕩出來的東西是……還在尋找答案之時,他看見男人腳步下有奇異的景色蔓延開來,樹影森森,竟是一片黑夜中的森林。而從他腦中飄蕩出來的東西也就有了答案——那是森林中的夜霧。
顯然曾目睹過類似場景,之前一直伏低腦袋的黑袍男人狂熱地凝視著那里,用一種壓抑的語調講述著,似乎很樂于分享這種絕望:“巡夜者激發了他的噩夢。噩夢會擊潰任何一個逃跑者的心智,無一例外!”
他們看著那男人奔跑在突然浮現出的那片夜霧森林中。在茂密林間,有什么東西正跟隨他一同奔跑。
那是某種膚色灰敗的污穢事物。它有著高聳的身軀,數之不盡的肢體,以一種喧騰的動靜奔跑著。它的身體被迅速掠過的樹影遮蔽,顯得支離破碎。它時不時側過碩大的、死氣森然的臉,發出令人膽寒的笑聲。
男人的動作明顯變得僵硬了,他毫無章法地甩出靈質,拉扯自己的身體,想要就此擺脫噩夢。但無論他跑得多快,從他腦中彌散出的噩夢卻與他如影隨行。
想要擺脫噩夢,就像是要擺脫他自身一樣。偏偏就是這種想要逃離的沖動,把人吞噬。
男人太過恐懼,身體失去了之前那種果斷投入,他似乎一腳踢到了什么,一個趔趄之后身體失去平衡翻滾在地,而森林中他自己的恐懼終于沖了出來……沒人能領略他噩夢的主體到底象征何物,旁觀者只能從那一團不祥的事物中隱約分辨出破碎的木屋、泥石流,溺斃的凝固悲號尸體……
巡夜者幾番游動,從容跟上,在空中環繞,于被吞噬的男人上方跳著某種奇怪的舞蹈。
男人的臉浮現在泥漿上方,大口呼吸,翻作白眼。夜霧、森林和怪物全都慢慢收斂進了他的頭顱中。
“入夢兮入夢……”
什么聲音?肖恩一時警覺。在巡夜者于空中盤繞滑翔的同時,長廊回蕩著奇異的吟唱。那是《調查報告》中所記載的拉萊耶語言,文法倒錯而跳躍,讀音極其嘶啞怪異。
在肖恩等人面前展現的,是足以稱為噩夢的場景:巨大的巡夜者在空中盤旋舞蹈,攪動著長廊潮濕的空氣。在它下方,大口喘息的人正以頭顱汲汲吸收著他污穢的噩夢,而在這舞臺的周圍,于長眠棺中的人們正閉著眼睛,以自己從未學習過的語言齊聲吟誦著:
“入夢兮入夢。
生命即大眠,流光兮匆匆!
何問夢與真,夢真何不同?
復醒何愚執!——長眠入夢,足可忘寒冬!
拉萊耶候汝……入夢兮入夢。
生命即大眠,流光兮匆匆!”
巡夜者停止了舞蹈,巨爪朝下伸向了那將泥漿、森林和夜霧吸收過半的夢者頭顱。
似乎講述可以讓自己注意力集中而不會陷入昏沉,月光仍在艱難地震動卡牌:“復醒一次的人,會被裝入永夢罐之中——那是一種絕對無法醒來的容器,因為……”
敘述還未完畢,肖恩就被眼前一幕震驚得嘴巴微張——原先滯留在空氣中的鮮綠色符文趕上,開始在巡夜者的指尖盤繞。地上的男人,明明有著堅硬頭蓋骨的頭顱突然詭異地鼓脹起來。然后,在那鮮綠符文的催動下,他的頭顱破潰,大腦如同從卵中分娩一樣從天靈蓋被擠了出去……
清醒者在這樣的景象前難以完全保有理智,所幸肖恩一行都有堅韌的靈魂,足以承受這一切。不過那黑袍男卻像是發了熱病一樣趴在地上發抖,全賴伊文·伯恩斯手掌中的微光才讓他沒有發瘋。
男人的大腦連接著脊索浮游上升,某種粘液還滴落在他空空的軀殼上。如同某種珍貴的水母一樣,上浮進入巡夜者倒置的一個玻璃罐中。毫無疑問,那就是月光所說的“永夢罐”。
當然醒不來了——肖恩難以置信地輕搖頭:連身體都沒了,除了發夢,還能做什么……
罐蓋輕柔旋緊,腦回溝中有綠色的微光流動。克魯維坦的爪牙似乎完成了一樁大事,捧著不再空置的永夢罐擺動長尾游入幽暗之中。
他們在黑暗中喘息了很久,直到所有人都將心靈調整到了相對正常的狀態,才敢重新點燃那堆篝火。綠火燃起,一眾全都心有余悸地沉默坐著。黑袍男瑟縮地烤著火,眼睛直直盯著篝火,嘴中似乎還在念叨著什么……
“為什么……”還是肖恩打破了沉默,“為什么會有這些事物……永夢罐,永眠長廊?
“克魯維坦需要這么多做夢的人干什么?”
黑袍男似乎震驚于肖恩竟膽敢在此地直呼那個名諱,慌張在嘴前豎起手指噓了一聲,然后精神緊張地四處張望。
“他叫盧森特。”月光朝著男人方向抬了抬下巴,“先我們醒來的家伙。沒有探秘底細,所以膽子……不大。不過在這也算總結出了一套生存法則,如果不是他,我們在這會活得更艱難……”
盧森特的聲音因為抱怨而變得有些尖利:“你們這些探秘者,就是不懂敬畏!我一直說趁早離開要趁早離開,就是不聽……!”
伊文打斷了盧森特的抱怨:“肖,你剛醒,心中肯定有很多疑問……
“光是坐在這里可能很難跟你講清楚,我們帶你去個地方看看吧。”
伊文·伯恩斯起身,帶著肖恩朝著長廊的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