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通過空洞爬到苔原上時,正看到返回的忘年翁群。它們在空中嗡嗡作響,像是一片可怖的烏云。
所幸離開得及時,才得以在它們返回之前走入苔原的濃霧中。
青紫色的苔原上分布著許多看上去如同平地的沼澤,步入其中就會被吞噬。斯特拉已經探索出了一條安全的路線,肖恩一行只需要跟著地圖走就行了。兇險的跋涉在筆記本的幫助下變得分外輕松。
經過一天步行,他們離開了荒蕪苔原,眼前出現了一片齊人高的高草叢。
此時回頭看拉萊耶,坐落于大夢界入口處的大城在濃霧中若隱若現,顯現出幽暗的綠和細密的仿生紋理。還是讓人觸目驚心。不僅如此,即使隔著如此遠的距離,仍然能看見大城中央那座山的輪廓……
他們鉆入高草之中。
草叢中隱藏著比忘年翁更加恐怖的危險,如果不是斯特拉的筆記,恐怕很難穿過此地。
根據圖示找到了一條隆起的高脊,按照斯特拉的建議,他們踩著土脊往前走。土脊兩邊的草變得越發茂盛,看不清其中隱藏著什么,不過,可以音樂聽到一種清脆的響聲,像是輕敲木頭的聲音,像是某種低啞的蛙鳴……
行走過程中前方傳來窸窣的動靜,他們看見一只怯怯也憑借著本能,沿著土脊小心翼翼地挪動。突然間,它的左邊傳來動靜,不知那膽小的哺乳類在草中看見了什么,怯怯慌忙往右邊草中一躍。
接著,草里傳來一陣慘烈的吱吱叫聲。
“草里有東西……”亞瑟回頭對所有人說道,“不要被影響,只管沿著高地往前走!”
雖然知道這個道理,但做到又談何容易。自從在洞中看見被當做蜜袋的人之后,月光心中就一直有恐懼縈繞不去。他感覺自己大腿在微微發抖,不敢走在最后一個,只得讓伊文殿后。
一路神經緊張地走著。草里那種呆板的蛙鳴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密集了。
月光聽到身后傳來一種聲響。一種很不妙的聲響。
他驚恐地回頭去看,眼神仿佛扎透了背后的草叢。看見月光的眼神,伊文緊問道:“怎么了?”隊伍前面的人也停步回過頭來。
月光看見伊文身后的高草中,走出來一個巨大的東西。只是看那東西一眼,就讓他渾身涼透。
是洞中那膨脹的蜜袋人,他跟過來了。腫脹的身體填滿了碧濃,死亡的腫眼凝視著月光,他張嘴說著話,綠色的稠汁如同涎水一樣垂落在他肚皮。
“月光,你看到什么了?!”月光眼中,站在蜜袋人旁邊的伊文大吼道。
鋼琴家失去了理智,像是一匹受驚的馬一樣轉頭朝隊伍前方沖去。肖恩嘖了一聲,甩出靈質套住了月光一只胳膊。鋼琴家沖下土坡,沖入了高草之中。草中,干巴巴的蛙鳴響成了一片。
他原本打算在高草的掩映下跑遠點,哪知沒邁出幾步,一只腳就被土壤吞了下去。
他的身形迅速下沉。原來土脊以下全是沼澤。沼澤中有什么東西在朝著自己聚攏。他看見一個已經半腐爛的人頭探出水面,嘴巴打開一個撕裂頜角的角度,然后猛然合攏,咔嗒!牙齒敲出一聲脆響。蛙鳴。
沼澤中還漂浮著更多這樣的頭顱。人的頭顱,動物的頭顱,全都在夸張地敲著自己的牙齒,朝自己涌來,接連不斷的咬合聲響成一片。他們無不是瞪大了充滿瘋狂的眼睛,似乎打算用嘴分食自己……
暈暈乎乎中,月光感覺自己被拔了起來。肖恩的靈質將他拉回土坡上。
第二次驚嚇掩蓋了第一次驚嚇。月光呆呆地坐在坡上,再回頭看伊文那邊,只看到一個皮毛反射著各種幻彩的小東西沿著土脊逃走了。
“假虎狐。”月光一臉蒼白,渾身冷汗,“是筆記本上說的那種假虎狐,它扮成蜜袋人的樣子來嚇我……它知道我害怕那東西!
“草下面都是頭!”月光又指向了草叢深處,“掉下去的動物和人都泡在沼澤里,他們變成了某種奇怪的東西……”
穿過面具,可以發現月光的眼神已經渙散無神。
“好了,月光……”肖恩走了過來,蹲在了自己老伙計面前。他雙手捧住了可憐的月光的頭,金色的火焰在他靈魂中燃起,被恐懼折磨得夠嗆的鋼琴家終于安穩了下來,四肢回暖,臉上也有了血色。他的心中不再被恐懼所填滿。
“這個環境似乎在針對你……”肖恩嘆了口氣。
月光是隊伍中感受最為豐富的藝術家,這片環境好像知道他是整個隊伍的突破口,不斷地對他施加
精神打擊。
亞瑟也走了過來,他蹲在月光身后,兩根手指按在鋼琴家的后頸。霎時,月光的頸椎上浮現出一段灰暗的藍光……
那段藍光在蠕動。
“是青霆。”亞瑟用靈質劃破月光皮膚,將那段藍盈盈的事物從月光皮下逼出。那小蟲接觸到空氣,如一道電弧般一閃消失。
“青霆是沒有實體的生物,它嗅探到你的魂涌,趁著你精神渙散時潛入你體內。然后,將你的恐懼通過某種方式傳遞給假虎狐。假虎狐負責激發那種恐懼,將你趕下土坡。它們在喂飽沼澤的同時,自己也能分一杯羹。這就是高草地的生態……”亞瑟幾乎是照著那本筆記上的內容念著。
沼澤中有探出數不清的頭顱……它們這種組合捕獵似乎非常高效。月光吞了吞口水,仍然心有余悸。
拉萊耶的野生生態竟跟那座永眠長廊內的規則出奇一致,只不過,巡夜者利用的是更為體系化的噩夢,而這些“自學成才”的野生動物,使用的是一些非常直接的手段。
等月光恢復一些之后,一行人繼續往前。這次他們更換了隊形,由兩個徹悟者分別走在隊伍的最前和最后,他們隨時警惕周圍,以防青霆和假虎狐這兩個陰險的東西再度影響隊員。
經過數小時的跋涉,身邊一度高過頭頂的草終于變得矮小了些,稀疏了些——他們快走出草地了。
這時,也終于能看清高草下沼澤中的景象了。那些身體浸沒在沼澤中,只露出頭顱的家伙們,竟然一直在旁邊跟隨。高草的間隙中,各種模樣的頭顱在兩邊游動,不斷敲擊著牙齒,瞪視著岸上的人……
月光感覺眼前出現的,簡直就是噩夢中的一幕:“真的好奇怪……為什么會這樣泡在沼澤里?”
他忽然發現了什么,一雙眼睛睜大了:“看,是盧森特!”一行人都望向了那個方向,果然發現那個獨自跑掉的人也在沼澤中,雙眼通紅,表情扭曲。
月光下意識學著肖恩將靈質延伸出去,纏住了盧森特的頭,嘗試將這個可憐人拔出來。
隨著一聲從稀泥中拔出根部的脆響之后,確實是拔出來了。可是,拔出來的是一段血淋淋的脊椎骨,還有某種根須滲進了脊椎之間。
“拜拜盧森特!”月光將他塞回原地,快步往前走去。
加快步速,終于離開了高草叢,那些顯然已經變成沼澤一部分的頭顱游不出濕地范圍,停留在水中望著他們,一雙雙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咬合聲連成一片,像是憤怒的蛙鳴。月光不敢回頭看。
苔原的旅程終于要結束了,他們看見了“邊界”。那是一道十幾米高的陡崖,這道陡崖朝著左右兩邊一直延伸開去,看不到盡頭。
魘墻,或稱之夢囈崖,一直以來都靜立在邊緣,打碎人們的逃脫希望,捕獲那些經過一路魂飛魄散旅程,好不容易跑到邊界的靈魂……它是拉萊耶野生生態中的最大得益者,也是拉萊耶管理者似乎唯一認可存在的野生造物。
想要離開苔原,必須翻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