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的大城有宵禁的規定,一到半夜子時,便會關閉城門,不允許民眾出入了。
此時,當眾書生快要到武昌城的時候,易鵬叫停了,然后對著眾書生說道:“此時已經過了子時了,就算是去了武昌城,恐怕也進不了城門,不如我們在附近尋一處住所,等明日清晨再入城吧?”
經過了之前村莊那件事情之后,眾書生對于易鵬都極為尊敬,張口便稱呼他為“道長”,意指他善于施展法術,神通廣大。
眾書生聽見易鵬叫住他們,還以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吩咐呢,結果卻是這個,書生們不由全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易鵬有些不解,這時青衫書生走了過來,耐心的解釋道:“易兄,您說的這些,都是老黃歷了,現在可不是這樣的。”
易鵬不由問道:“現在不用宵禁了?”
青衫書生搖頭道:“宵禁當然還是有的,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規矩都是人定的,不用那么死板的去遵守。”
隨后青衫書生便把其中的緣由給易鵬說了一遍。
原來,所謂的宵禁,的確是大明王朝的法典規定的。
不過,隨著王朝吏治的,這一條規定已經開始慢慢變質了。
原先,當晚上城門關閉之后,照例有一些需要出城或者入城辦公事的,他們需要出入城門。
這該怎么辦呢?
朝廷里考慮到這種情況,便專門制作了一塊出入令牌,可以憑借著令牌,出入城門。
而且,守城官吏必須要檢查了令牌的真假之后,才可以打開城門,否則便會治守城的官吏一個瀆職之罪。
起先,這一規矩執行的相當嚴格,一到子時,城門立即關閉了,想要進出城門,必須有令牌,而且還要仔仔細細檢查令牌的真假,一切程序走完之后,才會開城門。
但是,隨著朝廷的官員日漸腐化,守城官吏們也開始偷奸耍滑了。
如今的情況已經變成了,只要你給一百文銅錢,便可以給你開城門。
不過畢竟隔著一道厚重的城門,想要進城門的人,不可能光明正大的高喊,我有錢,給我開城門。
為了隱晦一些,想要進城門的人,都會故意說,我有令牌。
當守門的走過來時,你便把一百文錢從門縫里遞進去,城門立馬就開了。
易鵬聽完之后,立馬便明白了。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一條規矩,最開始定下來時,下面的人或許會認真,甚至一絲不茍的貫徹落實,絕不弄虛作假,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下面的人便會顯露出本性,變得慢慢貪婪起來,于是便搞出各種花樣,變著法的弄錢。
像上面這種,花一百文錢便可以開城門的事情,不論在任何一個時代,都非常普遍。
為什么?
因為人就是這樣一種動物,貪婪。
既然花一點小錢便可以入城,那易鵬又何樂而不為呢,于是書生們再次啟程,徑直向著城門處奔去。
不一會兒,他們便來到了城門底下。
青衫書生走了出來,對著城上的人喊道:“有令牌,有勞開一下城門。”
果然,沒一會兒,便有一個守城小卒從城門縫里望了過來。
青衫書生立即拿了一錠銀子,從門縫里遞了進去。
那守城小卒見了銀子,眼睛一亮,連忙抓到了手里,還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見分量很足,他立即熱情的說道:“好咧,各位爺,請稍等!”
錢給的足就是不一樣,沒過一會兒,城門便已經緩緩打開了。
眾書生回到了馬車上,讓馬夫駕馭著馬車進城了,在路過城門的時候,他們還拱手對著守城小卒道了聲打擾了,守城小卒也一臉笑容的抱拳應和道,沒事。
看守城小卒那一臉燦爛的笑容,仿佛他恨不得這群書生每天都來打擾他,這樣他每天都能賺到銀子,要不了多久便能發達了。
當然,這些錢他不可能私吞,因為上面的人會時常過來搜刮。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就只能吃泥巴,社會就是這樣。
易鵬沒想到好好的一個宵禁,竟然這么容易就給破了。
假如以后有敵人入侵,是不是敵人隨便給幾兩銀子,這些守門小卒便屁顛屁顛的給他們開城門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算把城池修的再牢固又有什么用?
大明王朝果然衰敗了,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沒有一點興旺的氣象。
就在易鵬腦海里想入非非之時,他看見又有一伙兒在城門口進進出出,這些人也是如他們一樣,全是馬車,有些甚至還拖著各種貨物。
那守城小卒甚至都沒有看這些貨物一眼,收了錢,立即便放他們走了,對于這些貨物,根本沒有過問。
哪怕不懂大明律法的易鵬也知道,在夜間,對于這些進出的貨物,是一定要檢查的,可是這守門小卒卻根本不聞不問,這防御的措施,簡直荒廢到了極致了。
這要是出一點事情,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眾人找了一家裝飾豪華的旅店,便陸續住下了。
易鵬并不缺錢,因此要了三個上房雅間。
當他躺在床上,準備休息的時候,突然,他的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打開房門一看,原來是那位青衫書生。
青衫書生手里拿著酒壺和酒杯,笑著對易鵬說道:“易兄,有沒有興趣喝上兩杯?”
易鵬當然沒興趣了,但是畢竟初次見面,這個面子不好駁了對方,便點頭道:“榮幸之至。”
兩人坐在桌上,一邊飲酒,一邊談天說地。
在聊天中,易鵬也知道了這青衫書生的姓名來歷。
這書生姓吳,出生于荊州府一個世家大族,家境富裕,光是鋪面,便遍布荊州城各地,有數百家之多。
吳生此次之所以特意前來與易鵬親近,不過是羨慕他的道術,想要討教一二。
易鵬不可能真教他道法,便用道法真經上的一些言語,糊弄過去了。
隨后,易鵬便有些好奇的問道:“吳兄,你說你經常去各地游歷,那應該見多識廣,你是否知道,今天城門處那些來來往往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吳生道:“易兄是說的那些大包小包,托著貨物的人嗎?那些都是一些走私的販子。”
走私的販子?
現在的走私販子都敢這么明目張膽的走私了嗎?
或許是看出了易鵬臉上的疑惑,吳生笑道:“易兄是不是覺得這些走私之人太過明目張膽了?”
他舉起酒杯,喝了一杯,然后笑道:“其實,這些走私販子都是給守城們的官吏們送了錢的,而且出的價錢還不低,否則守城的官吏怎么會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這樣的事情,在我朝太普遍了,根本數不勝數。”
或許是吃的盡興,他繼續說道:“說起這走私販子,倒是讓我想起了兩件趣事,不知道易兄有沒有興趣聽聽。”
易鵬對于新鮮事物還是很有好奇心的,于是便說道:“吳兄請說,小生對于各種趣事,都非常感興趣。”
吳生以為易鵬是因為年紀輕,因而喜歡聽故事,于是便說道:“這個事,與今天易兄所見的走私販子有關。話說有一個販子,專門走私食鹽。這可是暴利啊,不過這販子還挺小心,每次販的數量不多,只能裝下兩個壇子而已,封了口,粘上賣茶葉的招紙,當做茶葉之類的混進城來。”
“原本他上下打點了守城的官吏,一切都很順利,并沒有被守城的小卒為難,但是有一次,他運著兩個壇子入城時,兩個壇子卻被守城的官吏給查了,不僅兩壇子食鹽被充公了,還被扣了下來,交了一大筆銀兩才放他走。出來衙門之后,這走私販子自然心里不甘心了,他打聽了一下,發現原來是守城的官吏換人了,他原先打點的官吏被調走了,現在管理城門的,是一個新來的官吏,因為沒有送錢,這官吏便把他給查了。這種事情,走私販自然心里敢怒而不敢言了。過了幾天,他又來了,依然用板車運著兩個壇子,上面貼著茶葉標簽。守門的官吏看見了,只當是他又在販鹽,便上前又把他的板車給扣住了,不過這一次,這小販嚇的直接跑了。”
“這官吏哪里會管這個小販,他現在一門心思放在這兩壇子食鹽上面,他命人捧著這兩壇子鹽,歡歡喜喜的送到了他的家里,然后打開一看,我的天啊,這哪里是食鹽,原來是一壇子糞水,而且糞水里還放了成千上百個螞蚱,這些螞蚱跳了出來,把整個屋子熏的臭氣熏天的,讓這官吏一大家子人全都熏吐了,連連往外逃。蚱蜢在他屋子內蹦來飛去,鬧的滿屋子到處都是屎尿,你說可笑不可笑?”
易鵬說道:“那小販這么干,以后看來是不想在這里混了。”
這一下把守門官吏得罪的這么狠,哪里還混的下去。
吳生點了點頭,附和道:“誰說不是呢,這小販應該是早準備抽身去別處了,這才用這方法報復回去。”
說完,他又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這是我親眼所見。哎,常言道,人心不古,詭變百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多的很啊。那一年我游歷到了江夏,也是城門處的事情。當時我去一個朋友處玩耍,我那朋友正好就是江夏城的守備,原本我和朋友在酒樓吃酒,結果一個小卒上來稟告我朋友,說忽然來了一個眼線,說有一宗私貨,明日要出城,這貨是一大宗珠寶玉石,價值連城,但是出城的方式很特別,是裝在棺材里的,裝作扶喪的模樣。對方打著什么燈籠,什么牌子,幾個孝子,長什么模樣,都說的清清楚楚。因為事情重大,查起來是要開棺的,因此我朋友便回去,招其他守城的官吏商量此事,我也跟著去了。那眼線一口咬定,這就是一批私貨無疑,而且愿意把自己的身子押在衙門里,任憑處置。守城官便把這眼線留了下來,明日做個見證。到了明天,守城官還有我朋友以及我,都等候在城門處,留心著過往的人群。果然下午的時候,有一家出殯的經過,所有牌子、孝子、燈籠,都同那眼線說的一模一樣。于是大伙一擁而上,便把這伙人全部扣了下來,說他們棺材里有私貨。那孝子又驚又怒,說自己怎么可能藏私貨呢。”
“此時守城官全都聚在一起,商量著查驗的法子,最終除了開棺之外,別無他法。守城官問那孝子,這棺材里到底裝著什么。孝子回道,是我父親的尸首。”
“守城官又問,此刻要把棺材送到哪里去?”
“孝子說,送回原籍。”
“守城官問,幾時死的?”
“孝子回,昨日死的。”
“這一下,守城官發現了問題,他說道,既然是作客他鄉身故的,多少總有點后事要料理,怎么可能昨日去世,今天就立即運回原籍了呢?這里面一定有蹊蹺,看來不開棺查驗一下,是弄不明白了。”
“那孝子大驚失色道,開棺見尸,這是有罪過的,你們難道想要仗著官威,就這么仗勢欺人嗎?”
“其他官員聽了守城官的分析,都覺得有道理,全都主張開棺查驗。守城官便喝令開棺。”
“那孝子見此,便抱住棺材,嚎啕大哭,怎么都不讓他們開棺。”
“這時,一個小吏觀察細心,說道,這孝子雖然看起來哭得厲害,但是眼睛里一點眼淚都沒有,可見,他是裝的,心虛了,這棺材里肯定有問題。”
“當下,守城卒子們七手八腳的,拿起斧頭、劈柴刀,就把棺材劈開了,一看,官員們嚇的面無人色。這棺材里哪里有什么私貨,就是躺了一個死人。”
“那孝子不由分說,抓起守城官便要拉著他去報官,守城官也被嚇的不清,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最終好說歹說,終于和孝子談妥了。”
“守城官給重新買了一個上好的棺材,把尸體收斂了,同時也賠了五千兩銀子,這件事情才作罷。”
“你說也巧,從此之后,連續幾天,城門處都有棺材出城,不過,那時候守城官都成了驚弓之鳥了,哪里還敢過問,只得看著這些棺材從眼皮子底下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