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一句熟悉的話語,陳友的一雙渾濁老眼,緊緊地跟著高臺上的身影,觀察著他的動作。
在發現那個不著片縷的人再次拿起一個玩偶模樣的東西時,他就下意識地咽下了唾沫,暗啐了一口痰吐到地上。
喃喃自語道:“這些老不死的,下去了還要給我找麻煩!”
隨即把手摸向背上的五行羅盤,卻突然像是觸電了一樣,將尸氣凝成的手掌縮回身前。
默默地將目光放在了身旁的跳僵。
在阿鳳被抽走后,它的身體就像是泡發的干貨一樣慢慢腫脹起來,體質隨著時間流逝正在不斷地衰弱。
“還是要自己來啊。”
清冷的月光照到老者再次生起皺紋的面龐,映出一個慘然的笑容。
陳友一屁股坐在了冰涼的地上,從道服口袋中掏出最后一只煙,叼在嘴上沒有點燃,借著重力將背上的五行羅盤順著背脊滑到身前,擺放好。
凝視著漆黑盤面上亮眼的那一抹紅色,他眉頭緊皺,卻毫不猶豫地再次探手,將尸氣塑造的左手按了上去。
臉上的肌肉猙獰地抽搐,嘴里叼著的那根煙被咬斷,只剩一個煙頭含著。
尸氣在碰觸到羅盤的時候就被一道庚金之瓦解,代替手掌部分,被這個道家法器吞噬的,赫然是已經傷口結疤的手腕骨節!
滴滴鮮血再次涌入五行羅盤中間的機關之中,陳友的額頭上也滴落了無數汗液。
忍受著噬骨止痛,強行通過扭動嵌進去的手臂控制著著羅盤上的指針。
五行羅盤被這位末代天師血液激活,重新在四周生成灰色水跡,只是這次,多了一抹淺紅。
羅盤指針隨著手臂的扭曲,劃到了一個寫著古體“金”字的區域。
陳友目光幽深地看著身旁的僵尸腳下多出的那一灘灰色水漬,它的身上正在漸漸染上一層古銅色的光輝。
那副在世猿魔的狂暴場景歷歷在目,在失去了尸鬼這個逆天邪物后,陳友只能寄希望于利用五行羅盤增幅這只跳僵,讓高臺之上的弟子喝上一壺了。
眼見這一套猶如戰甲的光芒就要覆蓋僵尸全身,突然一個低沉的呢喃聲出現在寂靜的天臺上。
“……氤氳變化,吼電訊霆。聞呼即至,速發陽聲,急急如律令。”
一道無形沖擊從天而降,擊飛了地面上再次流出灰色水跡的五行羅盤。
這一道五雷掌角度找的十分刁鉆,并沒有沖著五行羅盤本體襲取去。
而是擊中了羅盤前面的石板,一下將這件龍虎山至寶從天臺上彈落出去。
在靜謐的大樓里,留下了一道重物落地碎裂開來的聲響
陳友一聲不吭地忍受著手骨和羅盤分離時被撕裂開來的劇痛,抽搐著面部望向高臺上那個掌心閃著紅光的人影,心里一片絕望。
“斗法的時候,壇高者更勝一籌,這個說法還是有點道理的。”
法壇之上,李奇在用五雷掌將末代天師的五行羅盤打飛之后,喃喃細語了一句,就將目光放在了身前桌上僅剩的那個神靈玩偶上面。
拿起桌上插著的第四支令旗,重重地放在壇前,恭敬地插上三只草香。
徐道人的茅山神壇第四支令旗所代表的能力,可以讓使用者瞬間進入被茅山祖師開光的狀態,舍棄掉了其余的繁瑣步驟。
月光的照耀下,能看見他冷漠地神情,以及毫無感情色彩的雙眼。
此時,他已經再次進入了被陳友誤以為是天人合一的狀態。
進入這個狀態,說明他已經準備好,再次施展神打了。
陳友在五行羅盤被打飛跌落樓層之后,眼神有些呆愣。
法壇的劇烈震動讓他清醒過來,不顧手臂血流不止,掙扎著爬起了身向著天臺門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僵尸緊隨其后,一人一尸火速來到了天臺門口。
陳友回頭望了眼還在抖動著身體,像是羊癲瘋發作的李奇,手腕上又攀附上幾縷黑氣,化成一只淡色的手掌,一把握住了鐵門把手。
“滋…滋…滋!”
尸氣在碰到門把手的瞬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消去。
不僅如此,這股詭異地墨綠色能量還化作星星點點的火星,濺射到陳友的臉上,冒出絲絲白氣。
“陰差!我艸!”
陳友雙目怒瞪,怨恨十足的破口大罵了起來。
這個晚上能有實力做出這樣缺德事,封住天臺大門的只有剛才出現的幾名陰差了。
現在想起他們的舉動,說是過來勾魂,分明就是來拉偏架,幫助李奇的。
此路不通,陳友著急的轉身看向了天臺地板突兀缺少了一塊的地方。
那里是尸鬼和齊天大圣附身時的李奇,打斗時留下的痕跡。
還有個貫通天臺和樓下的破洞!
正當陳友命令僵尸背負起他再次衰老的肉身時,一個人影出現在了破洞旁邊,蹲在那里,像是研究什么的樣子。
“友叔,這個窿又差不多六米高哦,你掉下去,這身老骨頭說不定就散了啊。”
月光的照耀下,一個腰上纏著紅色桌布,禿頂赤腳的男子,頂著他那光滑如鏡的腦袋,調侃的說道。
趴在僵尸背上的陳友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弟子,和那雙毫無感情色彩,猶如神靈般地眼睛對視了起來。
半晌,他把目光看向降下來的法壇上,那一只燃燒速度稍快的檀香,色厲內茬的說道:
“阿奇,你好不容易在那群老鬼的幫助下撿回一條命,真的要這么浪費嗎。
就算沒了尸鬼提供的年輕體質,失去了家傳法器,陳友依舊是那個修道數十載,當世唯一的末代天師。
一眼就看穿了李奇是在眾鬼提供的香火信念下,緩解了傷勢。
神打最古老的版本,就是神靈們為了在人間顯圣,吸收香火信徒而流傳下來的法門。
所以眾鬼的信力對于承受著巨大痛苦的李奇來說,無疑是最好的良藥。
“你要殺這只僵尸給那些老東西討回公道是吧,我給你殺,只不過要等我煉制出新的僵尸,解除了借陰換命后,你看可以嗎。
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放了我,好嗎?“
在看到李奇對他的威脅無動于衷,陳友臉上瞬間收起了狠厲的神色,哀聲苦求道。
李奇漠然地盯著老人臉上正在漸漸多出的黑色斑點,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上也開始長出了皺紋。
神打,畢竟是茅山道士最后的斗法手段。
副作用比起會折損陰壽,稍有不妥就會引來陰差抓捕的借陰換命,也不相上下。
算上現在的伏虎羅漢,他已經一夜用出了三次神打了,再健壯的身軀也敵不過這樣的損耗。
就算被眾鬼信念緩解了傷勢,也不過是飲鳩止渴。
陳友眉頭緊皺地看著眼前好像有些動搖的李奇,腳下悄悄地向后走去,從身上的道服里摸出了一張紫色符咒。
僵尸不是尸鬼,無法直接用心神操控,最后還要落在符咒上。
負在后面的黑色手掌緊緊一捏,紫色符咒立時燃起絲絲黑氣逸散進僵尸后腦勺,讓那對墨綠色的眼瞳里出現紫意。
“阿奇,給句話,你現在如果立刻解除神打,在我的幫助下,說不定還有救,何必為了一群老家伙搭上性命。
到時候煉出新的僵尸,我傳你借陰換命,我們兩師徒攜手一起中興靈幻界,怎么樣?”
威脅、哀求、利誘,接踵而來,卻沒有讓李奇的臉色產生一點變化。
老人從頭到尾都搞錯了一件事,他今晚拼盡全力搏殺僵尸只有一個目的。
完成迷離世界的任務,回歸原來的世界!
至于幫那些無辜慘死的街坊討回公道,只是順勢而為罷了。
在這個迷離世界中興靈幻界,功成名就,對他來說又有什么意義。
他現在,只想回家!
“倏倏!”
手上紫符燃盡,陳友眼里再次露出兇光,僵尸隨著他的命令瞬間暴起,踩碎地上石板,眨眼之間就沖至李奇身前,雙臂借著慣性發出了尖銳地破空聲。
似乎是沒有想到前一秒還柔聲勸誘的陳友,下一秒就操控僵尸再次襲來。
李奇站在原地呆若木雞,只是眼里平靜的神色,配上光頭造型,有那么幾分高僧大德,不動如山的氣勢。
一個側身后退半步,緊接著一個蹬地,面對兇猛地偷襲,他反而更加迅猛地迎著僵尸撞了過去。
在一人一尸就要接軌之際,僧人李奇突然一個馬步下沉,巨大的沖力壓碎了腳下的石板。
左手架開飛速襲來的利爪,順勢彎腰,伸出右手一攬。
僵尸就像提前演練好的一樣,十分配合的被他輕松地扛了起來。
失去了厲鬼之后,靈活性、柔韌度都大幅下降的僵尸還來不及掙脫,就伴隨著一聲吼叫,被李奇拋向了一個地方。
正是陳友之前想利用來逃生的天臺破洞!
拍了拍手上沾染到的灰塵,李奇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冷漠地眼神投向了在僵尸摔落坑洞后,就閉上了雙目的末代天師。
瞥了眼法壇香爐上仍在不停燃燒,大約還剩下三分之一的檀香,李奇緩步走至陳友身旁。
對著這位被執念勾起心中惡念的老者,說了一句熟悉地話:
“友叔,我趕時間,你先走吧。”
話音未落,一只碩大的拳頭朝著陳友已經再度遍布皺紋的臉龐揮出。
地面上立時灑出了無數粘稠的汁液。
擦拭了手上黑紅的血液,李奇伏身從頭顱已經變成一份份塊狀拼圖的陳友身上,摸出了一盒墨斗線。
還把這位老人用來裹著身體的道袍脫了下來,捏在手上。
瞥了眼法壇上再度消失了一半的檀香,一躍而起,跳入方才僵尸掉落的地洞中。
僵尸在失去了控制后,兇性再也壓抑不住,嘴里流出一滴一滴的腥臭陰穢。
突然一個人影從上方掉落了下來。
聞著濃郁地血腥氣味,它被勾起了食欲,獠牙漸漸伸長,想要上前狩獵。
一團墨斗線隨著人影的動作拉開。
李奇握著墨斗盒,一個滾身卸下從高處掉落的沖擊力,順勢繞著僵尸翻滾幾圈,輕松地將它捆綁起來。
他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的破洞,不知何時起月亮已經消失在了空中。
黎明之前,往往是一天最黑暗的時候。
死寂的夜空,吞噬著所有光線。
李奇一個跺腳,身上的桌布也被抖落了下來,光滑地頭頂,瞬間多了一層青瀝的發茬。
再一個跺腳,馱著法壇的小車來到面前,劍指一掐,法壇上的香燭就燃起火苗。
將左手捏著的道袍扔到被捆住的僵尸身上,空出一只手來抓起一把朱砂,灑向紅燭。
陳友身上披著的道袍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
但是李奇連它的信息都沒細看,就把它當作燃料·,用神火咒引燃,焚燒起了僵尸。
不多時,本來就因為劇烈打斗滿是塵埃的地面上,就又多了一層人形厚灰。
在天空上出現第一道陽光時,這堆細屑就被從天花板上破洞里鉆進來的風,吹的滿屋子亂竄,消散在空氣里。
李奇躺在臟亂的地上,面容變得蒼老無比,這就是多次使用神打帶來不可緩解副作用。
即便及時解除了伏虎羅漢附身,體內多次使用神打并且和僵尸搏斗時產生的傷勢,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一夜未睡,或者說自從進入這個迷離世界之后就沒怎么睡過。
李奇眼里遍布血絲,直視著射進來的溫暖旭陽,還是不愿閉目。
“模板瀕臨毀壞,請小心使用。模板瀕臨毀壞,請小心使用。”
“模板已經毀壞,如要繼續使用,可利用陰德在空間修復。”
“……”
無數道靈幻信件的提醒在耳邊響起,他都沒去搭理,直到聽到了最想聽的那一句話。
“迷離世界任務已完成,即將回歸”
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