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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言峰綺禮持拜帖,敲響了間桐家的門扉。
平素無奇的大平層,雖然相較普通民眾來說可謂富庶,但對于一個魔術世家而言,無疑早已顏面掃地。
間桐,本來姓氏為瑪奇里,源自西歐的魔術圈,后來被趕出故鄉流落到日本后化名間桐。
因日本的土地不合,后繼者的魔術回路越來越少,這讓間桐家的傳承出現了危機。
愛因茲貝倫家族的輝煌,以及那份取之不盡的財源,是如今的間桐難以媲美的,即便曾經寂寂無名的遠坂家,現在也可以將間桐甩在身后。
但魔術不只是資源,神秘永遠是第一位的,其次是個人的堅持,最后才是個人的才華。
沒落的間桐,也曾出過嘗試中興的魔術師。
間桐臟硯,一個天資相對平庸,卻有著相當的堅持,完美繼承了家族魔術刻印,并在此基礎上來到冬木試圖推陳出新,探索根源的魔術師。
單就這份豪情和愿景,便可以甩出時鐘塔庸碌爭奪者老大一截距離,各路二世祖只配看著他的背影吃灰。
然而時光荏苒,昔日的杰出魔術師,如今已經是一個需要拄拐行走的小老頭,眼中豪情不再,卻而代之的是陰森魍魎之氣,老態斑點的皮膚上帶著一股死人的灰白。
與常人不同的黑色眼白,棕黃的虹膜,其內黑綠交間的瞳仁,與其說這是一雙人的眼睛,倒不如說是兩只蟲子背后生出的人眼花紋,如此才能解釋這種令常人感到惡心的色澤由來。
間桐家中除去定時會來打掃的鐘點工外,便只有間桐臟硯和他的孫子雁夜一起生活。
然而,雁夜在前些日子已是離家出走,貌似是因為接受不了一個神宮的候補巫女嫁給了遠坂家的魔術師,哈,何其可笑。
像是一句行走的活尸,間桐臟硯拄著拐杖,通過監視魔術確認來者,準備好了一切之后,施施然仿佛一名普通老者打開了門,怪笑道:“這可真是稀客。”
圣堂教會除去專門執行特殊任務的情況,又或者埋葬機關的古怪,所有入職神父在日常只能穿著自己的正裝,款式或有不同,但在間桐骯臟眼中,那不過就是一層死氣沉沉的棺材皮,款式無法掩蓋那股板正腐朽的味道。
他從沒有想過會有一個尚未經過洗禮的圣職者后代,在白天孤身一人敲響自己領地的門扉。
出于好奇,間桐臟硯姑且打算聽聽言峰綺禮想要說些什么,他拄著拐杖向內走去,給言峰綺禮留下了一個毫不設防的背影,言峰綺禮亦無言語,只是帶上門扉,在玄關換鞋走進了魔術師的領地。
踏入這個日式雙層獨立住宅的瞬間,言峰綺禮就意識到他已經進入了眼前這個老魔術師的腹中,住宅的每一寸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暗藏殺機,隨時可以發動將他埋沒在這里。
沒有茶水,兩個人很簡單的在會客廳坐下,間桐臟硯活動了一下老邁的脖頸,問道:“年輕人,說出你的來意吧。”
他的語氣平靜中帶著一股理所當然的傲慢,雖然間桐家已經落魄了,但還不至于被一個連神甫都不是的年輕人逼上門來的地步,至于對方是否攜帶善意前來,間桐臟硯根本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只因這個問題幼稚的可笑。
作為一個魔術師,本就應該懷揣警惕一切,審視自私的目光去看待事物。
言峰綺禮嘴角微微勾起,并非挑釁,只是覺得間桐臟硯的存活狀態很有意思,昨天被陳奇點明,他隱約發現自己似乎覺醒了某種特質,或許真的如陳奇所說,自己很喜歡欣賞人性迸發的色彩吧。
“這是拜帖。”
將準備好的拜帖遞出,言峰綺禮認為拜訪這個舉動是十分合適的,因為如果想要與面前的老魔術師打交道,就不能指望對方出現在除去工房之外的地方,因為那絕不可能,下請帖的話,一定會被漠然拒絕。
只是,這個老者有值得拜訪的意義嗎,言峰綺禮心中對此存有疑問,不過那并不是他需要在乎的事情。
“哦?”打開拜帖掃了一眼,間桐臟硯發出意味深長的沉吟聲,似乎沒想到魔術協會的人會找上門來,即便是在來到冬木之前,瑪奇里家族與魔術協會的關系,也絕對說不上友好二字,更遑論如今這個現狀了。
不管外界如何看,一個魔術師家族的根本,永遠維系在子嗣的天賦上,除非當代傳承者必然能抵臨根源完成夙愿,否則必須要尋找繼承魔術刻印的優秀載體,而現在的間桐家,已經無力維持這個最根本的底線了。
被叛逆的無資質子嗣擊穿了防線,間桐臟硯的精神依舊毫無動搖,他要做的只有不斷維持自己的生存,在完成某個目標之前,絕對不能倒下。
只是越是如此,他便離那個目標越遠,稍微露出虛弱之態,便會被虎狼侵襲,好比眼前這個圣職者子嗣后面想要拜訪自己的魔術協會來人。
好可惜啊,鶴野是個毫無意義的廢人,否則讓他出面,就可以最大程度隱匿自身的存在了,不過專門找上門來,要是說毫不知情也不可能,也就是說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嗎。
捏弄手上這封鋼鐵篆刻而成的請帖,間桐臟硯從字里行間都感覺到這是一個不好打攪的家伙。
陳奇。
再典型不過的漢人名字,年輕時曾經一度踏上過那片古老土地的間桐臟硯,對這種格式的名字相當厭惡,在他看來那片土地上的人,可謂與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從精神格式,生存形態,文化傳承與外面有著天壤之別,不是古老土地孕育出的人民,在那里很難安居。
沒聽說過那片土地的人會跑到外面攪風攪雨啊。
間桐臟硯思忖片刻,點頭道:“既如此,三天后的清晨,若是陳先生愿意討教,我自當掃榻以待。”
場面話說的很好聽,言峰綺禮心中微微哂然,三天,用于調查對手來歷,以及進行必要準備嗎,未免少了點吧,他起身告辭,并無多做留戀的意思。
言峰綺禮走后,間桐臟硯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徹底陰沉了下來,本就陰濕蠕動的氣質,在沉抑的神情下顯得愈發像是一個丑陋的怪物。
“現在的魔術師,還真就是些不懂禮貌的小鬼,我倒是要看看你們究竟看上了冬木的什么!”
間桐臟硯沉怒的頓下手杖,發出令人不安的悶響,住宅外側的花草根部,悉索的蟲鳴驀然尖銳了起來,回應著這份無名的怒火。
其實,他很清楚自己手里還有什么底牌,但正因如此,才不能容忍他人覬覦的視線。
鐺,鐺,鐺!
當言峰綺禮回到陳奇凌晨辦完手續交接,所得到的一處占地莫約五百平,結構粗疏堅固,以前曾被拿來當做鍛造屋的臨時居所時,一陣清脆的敲擊聲,傳入他的耳中。
錘擊的火花自鐵氈上濺開,高熱的煙霧于冰水中綻放,淬火的刀劍停靠在陳奇身旁的墻壁上,呈現出古樸深黑的色澤,邊緣顆粒凹凸不平,像是被刻意裹上了一層晦澀的外衣。
轟,踩動鼓氣的風箱,陳奇愉悅的揮灑著精力,制作一些言峰綺禮完全看不懂的東西,如果只是刀劍倒還好說,但此刻躺在陳奇面前的,分明是一個沉重的銅人。
氈臺的旁邊,一本字面意義上的針灸大全,像是被巨漢欺凌的小姑娘,隨著熱量鼓起的氣流來回翻動。
看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什么,言峰綺禮尋了個陳奇停手的時機,報告道:“拜帖已經送到了,對方說三天后愿意一晤。”
“哦?那倒是不錯,我還以為會被干脆利落的拒絕呢。”以魔力將銅人內部核心掏空拋光,填充水銀,勾勒經脈線條,陳奇雕琢著穴位,隨口道:“有什么想問的嗎。”
言峰綺禮認真的想了兩秒,點頭道:“冬木有值得你專門走一趟的事物嗎。”
問題異常的直白,但陳奇卻開心的笑了起來,聊天嘛,自是不分什么強弱上下的:“綺禮,作為圣堂教會的人,即便還沒有正式編制,你也應該聽說過圣杯吧。”
“圣杯,耶穌受難前的逾越節晚餐上,耶穌遣走加略人猶大后和11個門徒所使用的一個葡萄酒杯子。耶穌曾經拿起這個杯子吩咐門徒喝下里面象征他的血的紅葡萄酒。”
言峰綺禮娓娓道來圣杯的來歷,總結道:“受膏者,神子,明亮的晨星,萬王之王,擁有這些概念特征的耶穌,盛放代表他鮮血的酒杯,在概念上被賦予了神秘的色彩,傳聞中,只要以真正的圣杯盛水喝下,便可返老還童,起死回生。”
“嗯,圣杯承載的是神子之血,那么繼續我們昨晚聊的那個問題,在你的心中,神該用什么概念來代表。”陳奇調教著手中銅人,手臂沉穩平直,一絲不茍的進行壓力測試反饋。
“一切。”
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言峰綺禮認為非如此不足以為神,事實上教義也說明了神造萬物,用簡單質樸的一切來形容神,并非是過分的說法,甚至某種意義上還略有不足。
陳奇認可點頭道:“那么我再問你,你能想象到的神血這個概念,應該用什么概念去形容代表。”
這次言峰綺禮陷入了沉思,他看著陳奇手中那個穴道泌出水銀液體的銅人,眼神一亮,回答道:“以太。”
“正解。”陳奇屈指一彈,以微風將水銀送回銅人內部,平靜的道:“在冬木的三家,以圣杯為名創造了一個系統,第三法的實現者將自己化作了那個杯子,用于承載神的血液。”
“靈魂物質化作為圣杯,真是狂妄而大膽的想法。”言峰綺禮搖頭道:“這么做的目的何在?”
“目的?”陳奇沉吟了一下,以復述的口吻答道:“救濟世人,抵達根源,切除此世一切之惡,大抵是出于以上三種目標吧。”
“………”言峰綺禮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卻寫著理解不能,像是很難理解什么樣的人才會出于這種無厘頭的理由,去進行如此大膽狂妄的計劃。
“他們最后成功了嗎?”言峰綺禮搭了把手,幫助陳奇清理鐵氈的殘余,陳奇則是專心的為銅人鍍色,挫去一些細節上的雜余,笑道:“成功了一半。”
成功這種事情,能按一半來算嗎?
言峰綺禮顯然對于這個答案并不滿意,陳奇認真的道:“理論架構沒有問題,按照步驟進行,至少抵達根源這一目標是能夠實現的,救濟世人也并非不可能,而完成了救濟世人這一目標,此世之惡或許真的會消失。”
“那么是哪里出了問題呢?”言峰綺禮問道。
“問題出在他們都很窮啊,或者說沒有富有到可以制作成百上千臺魔力爐,去供給這個項目,誰讓大家活在一個大源衰退的年代呢,就是我現在,也做不到制作或者調用那么多魔力爐。”
投影了一根纖長的銀針,陳奇手指擦過尖端,懸針定穴道:“啟動這個圣杯系統,必須要大量的魔力,他們成功建立了系統,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發動,無論是蒸汽還是燃油、電能,總是要有一樣作為消耗,機械才會運轉,魔術也是一個道理,不同的是魔術消耗,無論以什么樣的形式開始,最后都會歸結為單純的魔力。”
“于是乎,他們有了很有意思的想法,圍繞這個圣杯進行一場局部個人戰,利用與根源鏈接的第三法使用者,召喚出傳說中的英靈。”
故事講到這里終于是有了幾分味道,陳奇示意言峰綺禮去準備西瓜,自己走到墻邊撿了一把作品開磨,灰色的風息沒過刀身的黑泥,將內蘊熱量的外殼剝開,露出其內無暇的刃鋒。
他接過言峰綺禮從院里井水冰過的西瓜,在冬日的暖陽中展現了一番刀工,西瓜整齊的分為十六片,陳奇用干凈的抹布拂過刀身,吹了聲口哨:“溫泉瓜不錯啊,剛剛說到哪了?”
“英靈。”言峰綺禮也不客氣,端正的坐下行禮,繼而與陳奇一起吃起了西瓜,表情呆板的他吃起西瓜,有一種別樣的滑稽感。
陳奇招呼奧菲婭過來吃瓜,繼續講起了故事:“他們就想到召喚英靈,通過這個儀式,大規模抽取地下靈脈的魔力,英靈戰敗之后,攜帶的魔力會一起回返圣杯,這樣就有了可以用來啟動的神血,畢竟一般而言,人類是無法有效利用大靈脈的,頂多坐落上面,采納一些皮毛。”
“道路可行,條件湊齊,那為什么還只是成功了一半?”言峰綺禮專心吃瓜聽故事,作為一名看客,他很清楚陳奇需要的是捧哏,他本身對圣杯并不在乎,但對于其中糾結纏繞的人性卻頗感興趣。
“大圣杯是沒有錯漏的。”陳奇先是給予了肯定,隨后搖頭道:“但是參加的技術者、魔術師是存在問題的,好不容易制作了魔術爐心,魔術師們不是為了星球,而是為了民族和自己的社會使用它而自相殘殺了,英靈因為人類的失格而不聽指揮,因素有很多,但結果卻只有一個。”
“失敗。”
言峰綺禮吃瓜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露出名為愉悅的笑容,很顯然這個結局莫名符合他的胃口。
這個世界上沒有覺悟的人類,因為覺悟的人,已經脫離了這個種族的限制,邁入了覺者的范疇。
除此之外,只可能是沒有覺悟的人類,不會有別的結局。
失敗,是理所當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