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打住。”眼看著吳以南還要再繼續說下去,方塑說話示意他不要繼續往下說了。
“就算你和我說這么多,我也不會道歉的,更不會有愧疚心理。
如果你想要讓我產生愧疚,然后過來給你做一個暑假的菜的話,那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吳以南當然知道方塑的意思,有些話,是無法以真實的姿態說出來的,也不合適說真的出來。
“廢話,我是那種人嗎……
我知道,這種事本來就是你情我愿的,沒有什么先來后到,也沒有什么誰好誰更好。
這種事是沒有理由的,她喜歡你,我有什么辦法?你有什么辦法?這本來就不關你的事。
就像沐沐不喜歡你一樣,你有什么辦法?我有什么辦法?沒有辦法。
其實我說這么多,我只是想讓你,主動去見見她。
因為,她那時候,說著說著,就哭了。
我現在一想到,就感覺胸好悶。”
方塑白了吳以南一眼,“活該。”
吳以南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的回了一句,“你也活該。”
兩人相視一笑,活該是真活該,好笑是真好笑,難受也是真的難受。
“正義,你同學找你!”
一位神色疲倦,皮膚蠟黃的中年女性一邊將方塑迎進家里,一邊沖著樓上喊道。
“阿姨,沒事的,我上去找正義就好了。”
“行!行!你們倆好好聊,我去給你們做菜。”
方塑沒有推辭,笑道:“那謝謝阿姨了。”
方塑順著樓梯走上二樓,打開門的,是一個皮膚有些黝黑,留著平頭短發,模樣普通,神色有些不自在的少年。
“方塑?你怎么來了?”李正義微皺眉頭,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已經和方塑很久沒有聯系了,方塑的來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方塑聳了聳肩,“你猜。”
“不過,朋友來訪,你打算讓朋友一直站在門外嗎?”
“進來吧。”
房間里的布置很簡陋,墻壁的四個角已經被浸濕了,除了幾幅籃球明星的海報之外,墻壁上沒有任何的裝飾物。
而房間里,除了一張單人床之外,就只有一個靠窗的暗黃色木質書桌,上面擺著書和文具,桌面角落里還有一個手電筒。
除此之外,整個房間里就只有角落里的一個木箱。
“坐吧,自己選一個。”
李正義把書桌和木椅拉到床邊,然后把床上的衣物和被子往里面掀過去,留出空位。
方塑自然是坐在了木椅上,沒有別的意思,僅僅是覺得,如果是自己,大概不會喜歡讓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第一次來訪就坐在自己的床上吧。
方塑坐下后,李正義已經端了個盤子回來了,上面除了一個裝滿水的木杯子之外,還有一些瓜子。
“我家沒什么東西,將就一些吧。”
“沒事。”
方塑也不客氣,將自己手上的袋子放在桌面上夠,直接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就開始吃瓜子了。
“味道不錯,比外面賣的吃起來香多了。”
聽到這,李正義的神色終于舒緩了許多,眉宇間有了一絲笑意,“那當然,這是我媽炒的。”
李正義沒有吃,坐在床上,看著方塑,“你怎么會突然來找我?”
“哦!有東西要還給你。”
“有東西還給我?”
聽到這,李正義再次皺眉,不過意義卻與上次截然不同。
皺眉,僅僅是因為想不到自己有借給過方塑什么東西。
“對,首先是這個。”
方塑打開自己提來的袋子,從里面拿出一疊鈔票,放在了李正義的面前。
李正義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你這是干什么?!”
“金正龍和周成銘他們幾個不是向你借了錢嗎?這都畢業了,該還了,我就去替你要回來了。”
李正義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向方塑,也不知道他是震驚方塑怎么知道這些事的,還是震驚方塑的行為。
“你怎么知道的?”
“問出來的。”
“你干嘛要這么做嗎?”
“我們以前是同學,現在我想和你做朋友。”
李正義一時間陷入了沉默,過了半晌,才黯然開口:“和我這種家伙做朋友沒什么好下場的,只會一起被欺負的。”
方塑打開自己的手機,翻開相冊,遞給了李正義。
“錯了,是欺負我朋友的家伙都沒有好下場。”
李正義一看到手機里的內容,急忙接了過去翻看。
照片上的人都是李正義的同班同學,而他們都有兩個特征,一個是全都鼻青臉腫,還有一個是全都欺凌過他。
“呼……呼……”李正義深呼吸了兩口,平復下來后,繼續說道:“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什么幫我。
況且,被他們欺負的不止我一個,你幫的過來嗎?”
“我想,你搞錯了一個地方。不是你被他們欺負了,所以我才幫助你。
正義,真正的順序是,你是我同學,無論如何,你也算是我的半個朋友。
朋友被欺負了,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有怎么能袖手旁觀呢?”
方塑說的很直白,是因為他是李正義,方塑才會幫他。而不是每一位被欺負的人,方塑都會去幫。
原因很簡單,因為幫不過來。
如果每一個被欺負的人方塑都要去幫的話,那方塑終其一生,也無法停下。
甚至于直到他死去,這種現象也不會消失。
因為這類事的本質,是出在社會與人性上。
如果說要想根治這類事件的話,那大概就是有一天,在高度發達的社會體系下,以人工智能為主導進行絕對公平的社會統治,如此才能杜絕這樣的事發生。
而這種方法,也只是以絕對暴力進行壓制罷了,是違反人性的,
況且,在那樣的社會下,也一定會衍生出別的事態,造成別的悲劇的。
只能說,世事如此,人類如此,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
除非有一天,人類已經不被稱之為人類了。
沉默了一下,李正義開口道:“雖然不知道你是為了什么,但我現在確實很需要這筆錢,謝謝你。
以后,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沒問題,以后該麻煩你的時候,我可不會客氣。”
方塑并沒有說什么不需要回報之類的話,比起那樣的話,還是接受回報更容易讓李正義接受。
看著還覺得沒什么,可當李正義拿著錢,瞬間就感覺有些不對勁,問道:“這里有多少?”
方塑想了想,“一兩萬吧,大概,我也沒數。”
李正義搖頭道:“沒有這么多,我給他們的。”
“我知道。”方塑點了點頭,一副自己早就知道的表情。
“那這?”
“這個嘛……除了你借給他們的錢,還有利息也得算吧?然后除了利息,醫藥費呢?精神損失費呢?
這些我都覺得太少,要不是他們幾個卡里就只有這些錢,又哭著求我不要告訴他們父母,我都想去找他們父母理論理論。”
肉身上的疼痛再怎么難忍,也還是可以忍住,真正難熬的,是精神上的創傷。
遭受老師的不公平對待,被同學們背后暗語中傷,被逼下跪,……這些才是真正讓人難熬的。
人只要有希望,無論生活多苦,都能活下去。
怕就怕,一個人對人生失去了希望。
而這種情況,往往就是因為精神上的煎熬。
李正義看著手中的錢,低頭想了想,搖頭道:“我不能要。”
“呃?為什么?”
“如果我要了,那我和他們又有什么區別?方塑,你給我做了這些,我真的很感謝你。但我只會拿回我應拿的,其余的,你幫我退回去吧。”
“可人犯錯了,就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這是他們應付的。”
“可是……”
“沒有可是……”
方塑把錢推進李正義的懷里,“你自己好好想想,這筆錢對你有多重要,你父親的醫藥費該交了吧?你大學的費用有著落了嗎?你母親有多累?
而他們呢?對于努力生活的他人報以惡意的剝削,別說這點錢,十倍他們都應該給。”
方塑的話又一次讓李正義語塞,不是方塑說的有多好,而且方塑說出了事實,他確實很缺錢。
而這些天,母親為了父親的醫藥費和自己大學的費用,又多出了些許白頭發。
一想到這,那拒絕的話語李正義卻是如何也說不出口,最后只能說出了一句:“謝謝。”
“哈,那我估計你今天,要說好多句謝謝了。”
方塑說完,又從包里掏出了五個新手機,扔給李正義。
“你以前的手機不是被他們玩完之后踩壞了嗎?我就讓他們每個人給出一部新手機。
放心,我是讓他們取出錢后,自己再去向親戚長輩要錢買的。
有我盯著,他們不敢打不該打的電話。”
事實上,也許把買手機的錢直接給李正義的話,或許作用更大一些。
但方塑考慮的不僅僅是李正義需要錢這回事,而是要公平。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公平,所謂的公平都是建立在剝削與壓迫之上的。
就像李正義面對金正龍他們,沒有公平可言。
而金正龍他們面對方塑,同樣沒有公平可言。
但方塑還是想要給李正義一個虛假的公平。
這個虛假的公平,在方塑看來,比金錢還重要。
方塑把手機推到李正義的面前,又從手提袋里取出一封信。
“這是我讓你班主任給你寫的道歉信,讓她為自己對你的不公平對待道歉,現在她已經受到學校的處分了。”
接下來,方塑又拿出了一些東西,比如一副全新的眼睛,一塊新手表……這些都是李正義在不公平剝削的情況下失去的。
至于方塑是如何知道的,暴力或許不是最好的辦法,但一定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之一。
而如今,方塑以遲到的形式讓它們回來了。
所謂遲到的正義,并不是正義,因為早已錯過,而有些錯過,是無法挽回的。
比如生命,如果正義能夠及時到來,生命就可以繼續存在下去,那如果正義遲到呢?
生命已經逝去了,兇手才得到懲戒,這樣有意義嗎?有的。
可這樣的正義,還配得上正義之名嗎?
同一個問題在不同的人眼中,答案是截然不同的。而在方塑眼中,遲到的正義就已經不是正義了。
方塑如今所做的,僅僅是他為一位朋友打抱不平,以暴制暴罷了。
對于有些人,方塑從不覺得好言好語能讓他們有所改變。
甚至于,有些人即便被深深教訓了,也依然劣性不改,繼續作惡。
這很正常。
因為強者與餓狼終究只是少數,大多數的,依然是綿羊與弱者。
而對于這種人,方塑看不到的,他不管。
他看到的,就會管。
原因很簡單,因為惡心到他了。
不知從何時起,方塑已經對這個世界越來越失望了。
大概是因為,他總是在凝望深淵,而不常抬頭仰望太陽吧。
最后,方塑從手提袋里取出一個文件夾,里面是一些復印件和兩本書。
“這兩本書是填志愿的參考書,而這些文件,是申請助學貸款和助學金的通用流程和資料清單。
你可以提前看看,如果申請的話,應該可以給家里減輕許多經濟壓力的。
不過具體情況的話,你還是等新生入學手冊下來了再仔細看看吧。
畢竟這個只是通用流程,有些學校可能會有自己另一套流程吧。”
在方塑把書和復印文件放在桌面上后,李正義再也忍不了了,嗚的一下哭了出來。
盡管他一直在努力忍耐,但隨著一件件物品的取出,又讓他回想起了那早已被自己封禁在腦海深處,不愿觸碰的記憶。
一時間,委屈,激動,憎恨,感動,謝意……各種各樣的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他忍不住濕潤的眼眶。
而當方塑取出最后那疊文件時,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他再也忍不住想要放聲痛哭。
但僅僅是一瞬間,李正義就伸手捂住了嘴巴,鉆進了被子里,掩蓋自己哭泣的聲音。
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他不想讓鄰居和母親聽見,所以只能這樣。
而方塑神色微暗,忍不住地嘆了口氣。
他嘆氣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方塑這樣的存在,只說是那所所謂的省級示范性校園里,就不止有一個。
那么,那么風紀與管理更差的校園呢?整座城市呢?國家呢?整個人類的歷史呢?
雖然知道人類的世界就是這樣,所有的一切除了接受之外無可奈何,但還是忍不住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