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
大相國寺的晨鐘奏響,鐘聲彌漫在林間的薄霧中。
大三門下,眾多光禿禿的腦袋在晨光下泛著光。
晨霧如海洋。
那么這些光頭就像燈塔。
引導航船靠岸。
“嗚嗚嗚嗚嗚”
一意小和尚整整齊齊地穿著僧衣打著哈欠,僧衣之上干干凈凈,沒有什么木屑。
今日不用砍柴,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就是得早起,這對他而言是個不小的挑戰。
尤其是看到郭葵睡得那么香,他卻要早起時,就更難受了。
“一意,不許如此。”身姿筆直的智淺僧官瞥見一意小和尚張大嘴巴哈欠的模樣,用力戳了戳一意的腦袋。
“是啦,師父。”一意小和尚委屈地揉著自己的腦袋。
天知道小和尚的腦袋遭受了多少毆打。
披著一身嶄新海青的智淺僧官還想說些什么,卻聽到晨霧中有馬蹄聲與腳步聲響起。
這讓他不再注意自己的徒弟一意,而是筆挺地站著,端出高僧的風范。
不僅僅是他。
在他身旁,智海塔院的住持智深,以及其余塔院的僧官全部身穿著干凈的海青恭敬站立。
他們之后。
大相國寺眾僧靜默佇立在晨霧之中。
而就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兩個腦袋上長著頭發。
“喂,我們是不是不該來啊。”一身緊身白衫的郭清秋湊過頭去,粉唇就幾乎貼在身旁人的耳邊。
感受到耳朵一濕的方青扭頭小聲道。
“沒事的,看看。”
郭葵一大早起不來,李寶去敲鐘,剩下整個大相國寺內有頭發的也就只有兩人了。
方青與郭清秋。
“嘟嘟嘟。”
晨霧之中的馬蹄聲停歇。
腳步聲更繁。
大三門之下的眾僧姿態愈加恭敬。
終于有人走出晨霧,來到了大門的匾額“大相國寺”之下。
這些走出晨霧之人,身上無一不穿著朝服。
簡潔碩大的各色朝服。
頭上端正的黑色官帽。
每一張臉龐,都是東京乃至大宋的一號人物。
邁步在最前之人,面色蒼老卻有威嚴之意,廣袖衣長至膝下,身后佩有錦綬。
眾僧中探著腦袋的方青見著了此人的面容,不禁長吸了一口恢復著心情。
此人他沒有見過。
但是并不陌生。
這老人便是當今知樞密院——
鄧洵武。
當日為了尋找丟失的潛龍玉帶,他和薛碗兒還曾翻墻進了鄧樞密宅內。
鄧洵武便是鄧椿的爺爺,當今的太子少保。
而這鄧洵武身后的眾官,乃是整個樞密院以及所有修武郎及以上級別的官員!
可以說。
這時候要是一顆手榴彈炸在這。
整個大宋的武職系統就此崩潰。
看到這一幕的方青突然之間就明白了現代各種大會為何安檢如此嚴格了。
“鄧公。”
“鄧公。”
以智深住持與智淺僧官為首的一眾僧官,對著知樞密院鄧洵武行著禮。
“各位大師,何必如此多禮。”鄧洵武淡淡一笑,話語之間與智深和智淺很是熟絡。
好家伙。
原來自己兩個師兄這么牛逼啊!
方青在感嘆之余有不禁對大相國寺有了新的認識。
昨夜他就知曉了今早會來這么一幫武官,由樞密院率領前來相國寺,在相國寺進行祝賀皇上天寧節的拜佛敬神齋筵之后,他們還會回宮參加圣上的賜宴。
若不是趙佶沉迷于道教,想要再活五百年,這會他都應該在這相國寺。
“有些日子沒見過了,鄧公,這邊請。”智淺僧官主動招呼著鄧洵武。
雖說智深是住持,但是在待人這方面智深遠遠不如智淺。
在智淺僧官的招呼下,由鄧公率領的一眾武官踏步上著石階。
而一眾僧人則是等到最后幾個修武郎走完才跟著上去。
一眾人等走過大三門,穿行過佛殿,來到了資圣門。
平日間不隨意開啟的資圣門,這會大開著門。
身著朝服,頭戴官帽的武官們邁過門檻走進資圣門,眼前便是五百尊金銅鑄羅漢與佛牙。
早已來過多次的官員大都神態平常,只有少數未曾來過的官員才會眼露詫異。
到這兒跟在后面的眾僧大多走了。
怎么說他們也是出家的清凈地,來的雖是官老爺們,但還真跟他們沒什么干系。
方青并沒有走,而是站在一尊琉璃塔邊,遠遠望著這群官員們。
“哎,對了,昨日一意小和尚是說初十還會來一幫人是吧?”方青想起件事來,問著身側的郭清秋。
一身緊身白衫的郭清秋用杏眼瞥了方青一眼道,“是的,初十日是由宰相率領的尚書省及宣教郎以上的官員來。”
初八。
由知樞密院率領的武官。
初十。
由宰相率領的文官。
而初十,才是天寧節,也就是官家趙佶的生日。
哪怕這一小處,也能看出大宋的崇文抑武,更不要說由于“武隨文服”的服制讓這群武官穿著類似文官的朝服。
就在方青感嘆之余,一個穿著單薄汗衫的男子幾步從長階上躍下,頭上扎著的角兒一晃一晃。
從這個頭發就能認出此人是李寶。
走在資圣門前庭院的李寶伸展著胳膊,并沒有看到在琉璃塔后的方青和郭清秋,而是徑直走向齋堂的方向。
他知道今日有一堆官員來,不過他并不怎么在乎,他只想去齋堂喝碗熱粥。
有人巴不得有大官能認識一下自己卻不得。
有人一點跟不想跟官員扯上關系卻偏偏被人記住。
李寶就是后者。
“這位便是李寶么?”站在資圣門藻井之下的鄧洵武指了指庭院中的李寶。
這一聲說得可不輕。
就是站在庭院中的李寶都聽見了。
“是的,正是我的師侄李寶,來,小寶,鄧公叫你。”智淺僧官臉上笑瞇瞇的,其實心里有點打鼓。
被這么一群大官惦記對李寶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知曉自己師侄的性子。
聽聞李寶只得向著資圣門走去,邁過門檻,穿行過諸色朝服的官員與各尊佛像來到鄧洵武與智淺僧官面前行了一禮。
“鄧公,師叔。”
“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精氣神十足,不愧為我東京相撲第一人。”鄧洵武少見地稱贊著一人。
“不敢。”李寶應聲回著,臉上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