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5皇帝推牌九
霧靄蒙蒙,煙波浩渺的長江水面上,一艘懸掛紅色旗幟的戰艦正徐徐駛來,這面迎風飄舞的紅色旗幟和漢軍的那種赤紅色有所不同,乃是淺淺的水紅色,上面一個黑色的楷書大字“漢”。
打著漢字旗的戰船在京師沿線的水面上行駛,官軍竟然毫無反應,燕子磯的炮臺沉寂的如同沒有人一樣,江面上的朝廷水師也都不聲不響的藏了起來,不敢和這艘戰艦打照面。
因為這是南漢的戰艦,南漢舟師天下無敵,在海面上已經將朝廷的水師盡數殲滅,更有艨艟數艘,裝備大小火炮三百門以上,把他們惹毛了,派一票船過來狂轟濫炸一氣,南岸這些炮臺可就完蛋了。
戰艦最終在北岸浦口水面上下錨,放下兩艘小艇,載著二十人登上江岸,初秋的長江北岸,遍地的茼蒿,郁郁蔥蔥,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忽然從野草叢中跳出一隊漢軍士兵,端著火銃勁弩大喊道:“站住!放下兵器!”
登岸之人面不改色,緩緩將手中武器放下,為首一人朗聲道:“我等是朝廷欽差,特來傳皇帝旨意,爾等豈可如此無禮?”
漢軍士兵們仔細端詳這些人,見他們沒著甲胄,身上穿著水紅色的號衣,前心后背的圓圈里用毛筆寫了個“漢”字,眾兵丁面面相覷,心道朝廷不是大周么,怎么換成和俺們一樣的漢了。
士兵不敢怠慢,層層上報,將這隊人馬帶到了中軍帥帳,元封聽聞南漢使者來訪,便喝令擺開陣勢恭迎。
轅門口到中軍大帳之間,六百名騎兵肅立兩旁,三百匹白馬,三百匹黑馬,都是一絲雜毛也沒有的西域良馬,騎兵們盔明甲亮,兵器耀眼,軍威嚴整,令人不寒而栗。
南漢使者們站在轅門口,對漢軍刻意擺出來的陣勢視若無物,傲然邁步走入,來到帥帳前站定,為首者竟然從懷里摸出一個卷軸,朗聲道:“圣旨到,元封接旨。”
帥帳內的文武大員們都愣了,本以為南漢派人過來是商討如何求同存異,共滅周朝呢,誰知道人家居然是下旨來了,真是荒唐的可笑。
元封啞然一笑,坐在虎皮椅子上沒動窩,一擺手道:“你們皇上有什么旨意,吧。”
那欽差冷冷看了元封一眼,抖開圣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民間義勇元封,抗周有功,賜良田千頃,黃金萬兩,封長安侯,世襲罔替,為朕鎮守西疆。欽此。”
拿腔作調的念完,欽差干咳一聲道:“侯爺,還不領旨謝恩。”
帥帳內響起一陣爆笑聲,粗俗的武將們捧腹大笑,好像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一般,有人連眼淚都笑出來了,甚至連元封也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這圣旨端的有些好笑,真不知道這位夏大姐是怎么想的,居然封了自己一個什么長安侯,還世襲罔替,永鎮西疆呢,自己多年前就已經是西涼王了,況且幾十萬大軍擺在長江北岸,難道是良田千頃,黃金萬兩就能打發的。
仿佛受了極大羞辱一般,南漢使者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將圣旨丟在地上,拋下一句話拂袖而去:“不服咱們打過再說。”
元封駕下頭號武將,五路行軍總管徐達怒喝道:“站住!咱們漢王還沒讓你走呢!”
統領千軍萬馬的大將身上發出的威勢不是常人可以比擬的,南漢欽差虎軀一震,僵在原地,元封卻只是笑笑,道:“請問貴使尊姓大名,加入漢廷之前是做什么的?”
欽差鎮定一下心緒,傲然道:“我免貴姓黃,叫黃三強,報效朝廷之前是三門灣巨鯨幫的幫主。”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南漢的人才也太貧乏了,居然派出這種貨色出使,真是貽笑大方。
黃三強面紅耳赤,雙拳緊握,兩眼噴火,眼睛踅摸著帳前侍衛的腰刀,似乎想要為自己的尊嚴拼個魚死網破。
元封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黃三強面前,強大的威壓竟然使他的氣焰逐漸萎縮,最后低頭不敢對視。
元封俯視著黃三強,聲音柔和平靜,但卻充滿了不可違抗的權威:“把那東西撿起來。”
黃三強想反駁一句,但是雙膝卻不由自主的彎下來,將圣旨撿了起來。
元封盯著他說:“看你是條漢子,我也不難為你,圣旨你帶回去,另外我這里有一封書信,你也一并帶走。”
說著一擺手,侍衛碰過一個漆盤,上面是元封早就寫好的書信,信封上寫著收信人的名字,夏沁心三個字黃三強還是認識的。
南漢女皇的圣旨上對元封的稱呼并沒有如公認的那般加上一個劉字,意思就是并不承認元封的先皇遺孤身份,這封圣旨不論元封是收還是不收,至少意思傳達到了,那就是你的身份不合法,我不承認。
而元封的書信,雖然不是以圣旨形式,但意思表達基本一致,夏沁心而不是劉沁心,表示我們也不承認你的女皇身份,對于你先皇遺孤的資格也不認可。
南漢使者灰溜溜的乘著戰艦回去了,江南炮臺依然是一炮不發,眼睜睜的看著反賊的船消失在水天之間,水師和炮臺樂得招惹麻煩,但是錦衣衛卻將這一消息報到了宮里。
皇帝聽說此事,龍顏震怒,當即帶領御林軍錦衣衛內廠等人員趕往江邊炮臺。
徐州之戰以后,朝廷軍隊放棄了大片難以防守的土地,縮到了長江以南,企圖效仿當年宋高宗,偏安一隅,但是僅靠著天塹是不夠的,還需炮臺水師防衛,其中尤以長江炮臺為主。
動用了十幾萬民夫緊急修建的長江炮臺是以夯土為基礎,磚石木頭為架構的防御工事,以火炮和弓弩火槍,滾木礌石防御敵軍登陸,漫長的長江沿岸,駐扎著幾十萬大軍,一座座的烽火臺佇立在江岸邊,白天以狼煙為號,晚上舉火示警,軍營十里一座,聞警出動,簡直就是一條江邊長城。
這次巡視江邊要塞,皇帝并沒有動用御駕儀仗,而是親自頂盔甲貫甲,帶著軍隊過來,等轅門口的小校看到皇帝御駕親臨,已經沒有時間去稟告了,全都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
皇帝連馬也沒下,直奔江防總兵的帥帳而去,江防總兵名叫鄧云峰,安慶人士,水師炮手出身,無論是行船還是發炮都有研究,讓他擔任總兵,統領江防大軍是皇帝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
但是走到帥帳門口,皇帝的臉色卻忽然沉了下去,拿著馬鞭的手在微微顫抖,帳篷里傳出稀里嘩啦,吆五喝六搖骰子的聲音,傻子都知道,里面的人在推牌九刷錢呢。
皇帝信任的大將竟公然在帥帳里賭錢,對江面上的情況不聞不問,這還了得!錦衣衛和內廠的番子們都輕蔑的看著陪同的那些江防將弁,手不自覺的就伸到了刀柄上,這回皇帝肯定要大開殺戒,繡春刀又要開齋了。
那些江防軍將,無不面色慘白,戰戰兢兢,但誰也不敢說話。
皇帝靜靜地站在帳篷外,停了片刻才一撩門簾,大踏步的走了進去。
“誰!這么放肆!”鄧云峰身上斜披著戰袍,頭上歪戴”著武巾,手里正搖晃著盛著骰子的瓦罐,他還以為是自己的手下不打招呼就闖進來了呢,呵斥了一句才抬眼望去。
這一眼不要緊,差點把鄧云峰的三魂七魄給嚇出來,大周朝天佑皇帝本人,身穿金甲,手拿馬鞭,身后簇擁著一班身穿蟒袍飛魚服的錦衣衛內廠番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鄧云峰將瓦罐一丟,納頭便拜,另外三個陪著總兵大人耍錢的副將也是嚇得魂飛魄散,趴在地上瑟瑟發抖,連說話都發不出聲了。
“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鄧云峰砰砰的磕頭,皇帝卻動也不動,龍目往桌子上掃去,桌上凌亂的擺著牌九,散碎銅錢和一堆銀子,還有用來計算輸贏的竹子籌碼,看來玩的還挺大。
皇帝一言不發,徑直坐到鄧云峰的位子上,冷冷對那三個副將道:“上桌,繼續。”
三個副將哪還有膽子坐回椅子和皇帝耍錢,一個個惶恐的磕頭認罪,皇帝眉頭一皺,熟悉主子心思的曹少欽便喝道:“你們還要抗旨么!”
無奈,三個副將只好坐了回去,開始他們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場牌九。
臣子能上殿面君就已經是了不起的事情了,能和皇帝對坐更是位極人臣者才有了尊寵,至于和皇帝坐在一張桌子上推牌九,乖乖我的天,不敢想了。
所以這三位副將是一邊打牌一邊擦汗,心思早就亂了,牌九推的是一塌糊涂,好在皇帝根本不在乎他們的牌技,談笑風生的打完了一圈牌,那三位可憐的家伙已經是汗流浹背,他們面前堆著的銀子和銅板也都到了皇帝的跟前。
皇帝這才站了起來,平靜的對依然跪在地上的鄧云峰道:“推牌九,你不行,守長江,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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