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其實意思已經非常明朗了,就是東宮要用長安風這個輿論武器,去對付朝堂上的政敵。
能夠有資格作為東宮的政敵,那么就意味著這個敵人,絕不是林昭能夠威脅得到的存在,也不是一個輕飄飄的小冊子能夠威脅到的存在,東宮想在長安風上刊載此人之惡,本質上是要借民心制敵。
輿論武器是第一步,下一步是御史臺,不管是這個國子監名下的編撰司,還是監察百官的御史臺,都是東宮手中之槍而已。
可御史臺本來有風聞奏事之權,他們當槍是本分,但是林昭,以及這個新興的長安風并沒有這個只能,如果貿然插足國事,即便暫時有東宮護著,將來也是禍福難料。
盡管林昭心中一百個不愿意,但是李煦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總不能說不愿意去見太子,如李煦所說,林元達也是東宮一系,不給太子面子,也要給東宮面子。
想到這里,林昭站了起來,嘆了口氣:“如此,請世子殿下帶路罷。”
李煦笑著起身,走在林昭前面領路。
走在路上的時候,林昭開口問道:“世子,太子殿下不是應該住在東宮的么?怎么這個時辰了,還在永嘉坊?”
見林昭猜出了太子的身份,李煦也不意外,開口解釋道:“殿下自弱冠之后,便不一定住在東宮了,偶爾也會在長安城了別院里住一住,不過這種消息不能聲張,說出去會給御史臺的那些老頭捉住把柄,到時候又要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彈劾太子了。”
林昭點了點頭,便是明白。
兩個人走了一截路之后,在這處別院的書房門口停下,李煦上前敲了敲門,開口道:“殿下,林三郎帶到了。”
很快,屋里就傳出回應,聲音聽起來有些溫吞。
“讓他進來罷。”
李煦點頭應是,然后打開房門,對著身后的林昭笑了笑:“三郎,殿下召你進去了。”
林昭點了點頭,深呼吸了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而李煦卻停在放在,沒有真正走進去。
這個書房并不大,走進去之后就能看到一個一身青衣的年輕人,正趴在桌案上寫些什么,這個年輕人眼角已經有了一些皺紋,看起來比實際上要蒼老一些,不過面皮白凈,看起來頗為斯文。
林昭打量了一眼太子之后,便跪地行禮,開口道:“臣林昭,拜見太子殿下。”
沒有辦法,這個時代見到皇帝或者是太子,能跪還是要跪一跪的,不然很容易會給自己招來麻煩。
太子殿下放下了手中毛筆,走到林昭面前把他扶了起來,又上下打量了林昭幾眼,笑著說道:“數次都有機會見面,就是差了一點緣分,今日終于見到了林三郎,果然如八弟所說,豐神俊朗,一表人才。
林昭微微欠身,語氣恭謹:“殿下過獎。”
“并不是客套。”
太子殿下微笑道:“像林三郎這樣俊朗的,在長安城里也沒有幾個,不知道可曾婚配?若未曾婚配,孤可以做主給你安排安排婚事,見一見幾個郡主,將來林編撰若是取中進士,孤還可以帶你見一見家中的幾個妹妹。”
林昭進長安城之后,許多人都曾要給他介紹對象,但是先前的那些人大多只是隨口一說,太子殿下卻是真的想要開口拉攏,畢竟如果林昭很年輕便中了進士,的確有尚公主的資格。
林三郎立刻搖頭,低聲道:“多謝殿下好意,小臣在家鄉已經有婚約,等在長安學業有成,便回去迎娶未婚的夫人。”
太子笑了笑:“既如此,孤也就不勉強了。”
“三郎是林師的子侄,與孤就是一家人,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孤現在有件事情,要三郎幫忙去辦。”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方才世子殿下已經與小臣說了個大概,不知道殿下要應付的人是?”
太子殿下淡淡的看了林昭一眼,微笑道:“三郎用不著這么緊張,不是什么天大的人物,只是工部的一個郎中而已。”
因為大周宰相的品級也不過三品,因此整體官品都要偏低,六部諸司郎中這個職位,雖然權力不小,但是品級只有從五品下,看起來似乎很不起眼。
聽到工部郎中這個職位之后,林昭先是松了口氣,然后猛然心里一顫,抬頭看向眼前的太子殿下,沙啞著聲音問道:“殿下……是要對付工部水部司郎中?”
“正是他。”
太子殿下面色平靜。
“其人這些年在長安城內外作惡不少,孤前些日子已經拿到了他作惡的確鑿證據,只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就能把將這廝繩之于法。”
說到這里,他似笑非笑的看了林昭一眼:“怎么,三郎害怕了?”
害怕,當然害怕!
旁人可能不知道工部水部司郎中是誰,但是林昭心里卻是清清楚楚的,當初越州知州程敬宗,便是工部水部司的一個員外郎調任,而他的頂頭上司,便是水部司郎中……康東來!
朔方節度使,靈州大將軍康東平的胞弟,也是內宮康貴妃的胞弟!
這個康東來,在京城的職位不是很顯眼,只在六部之中不怎么權重的工部掛職,但是這個人的地位卻很關鍵,朔方與長安之間的聯系,幾乎全靠此人,這個人如果倒了,遠在朔方的康東平,將再也不能遙控長安事務!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氣,隨即苦笑道:“殿下,如若東宮已經拿到了康東來的罪證,直接讓御史臺風聞奏事就是,何苦把一個小小的編撰司牽扯進來,如此大的漩渦,小臣一個國子監的太學生,如何禁受得起?”
“直接讓御史臺發難,便沒有退路了。”
太子殿下面無表情,緩緩說道:“本來孤的想法是,讓長安風先行刊載康賊的劣跡,看一看宮里是何反應,長安城里有是何反應,沒想到父皇先我一步,成立了編撰司,把那個小冊子,握在了自己手里。”
“既然這樣,那干脆就將計就計。”
這位大周的儲君聲音低沉:“現在每一期的長安風初稿,都要先送到宮里去,那就意味著可以直接送到父皇的桌案上,稍后孤會給三郎一份文稿,三郎寫在下一期的初稿上,送到宮里去。”
“孤要看一看,父皇會如何反應。”
林昭苦著個臉,心里已經痛罵開了。
你們父子兩個人較勁,關我屁事,何苦非要把我拉進來!
想到這里,他神情復雜,對著太子殿下長嘆了一口氣:“殿下,我若是那天在國子監橫死了,勞煩殿下把我的尸體送回越州安葬……”
太子殿下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
“放心放心,你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