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聽到這個名字之后,林昭立刻渾身一個激靈,就連方才在鹿鳴宴上沾染的一點酒意,也立刻散去了七七八八,他整個人僵在了原地,抬頭看向已經走進月光之下的中年人。
這個中年人,看面相只有三四十歲年紀,但是頭上的頭發已經有了不少斑白,尤其是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看起來像是刀疤模樣。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后,慢慢冷靜了下來。
林昭有舅舅這件事,之前在見那位刑部秦先生的時候,他自己就已經猜到了一些,不過那個時候林昭猜想自己這些舅舅,因為當年相府的大難,被發配到了各個地方,此時就算活著,也很難聯系到了。
但是沒想到,他剛中了進士第一天,便有人自稱自己的舅舅,找上了門來……
到目前為止,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眼前些人真是自己的舅舅,那么他絕對不可能是今天才找到自己,多半是很久之前便已經知道了林昭的存在,甚至已經暗中觀察了林昭很長一段時間。
想到這里,林三郎深呼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眼前的這個中年人,面露警惕之色:“這位先生,我從未聽母親說過,她在家里有什么兄弟。”
這個中年人走到林昭面前,上下認真打量了林昭一眼,一時間有些愣住了,過了片刻之后,他才緩緩說道:“你與…五娘少時,生得好生相像。”
說完這句話,這位中年人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你母親雖然不曾與你說過我們兄弟,但是你到了長安之后,應該是托人打聽過當年舊事的,是也不是?”
“我記得去年的時候,林元達就曾經找過一些刑部的舊人。”
聽到這里,林昭只覺得背脊發寒,他緩緩抬頭看向眼前的中年人,神色復雜。
去年林昭曾經拜托過林元達,幫他向刑部查問查問當年滎陽鄭氏的舊事,但是這件事除卻林家叔侄兩個人,以及那位秦先生之外,并沒有其他人知道,而這個中年人,竟然可以隨口說出來!
也就是說……
林三郎聲音有些晦澀:“這位先生,從去年便開始盯著我了?”
這個中年人雖然臉上有一道疤,但是生得并不丑陋,他對著林昭微微一笑:“確切的說,是從你離開東湖鎮的時候,我就開始派人看著你了,你還記得兩年前送你出東湖鎮的那個人,姓什么么?”
林昭渾身一震,只覺得心中駭然。
兩年前他是坐了東湖鎮上一名菜農的菜車,才離開了東湖鎮,而那個常年從東湖鎮往越州送菜的菜農,大家都叫他……
鄭伯!
與滎陽鄭氏同姓!
因為從記事以來,鄭伯就在東湖鎮種菜,往越州販菜,導致即便后來林昭知道了滎陽鄭氏的事情之后,也從沒有對鄭伯的懷疑產生一絲一毫的懷疑。
但是如今聽這個自稱他舅舅的中年人提起這件事,林昭頓時心頭大震。
他猛地抬頭,聲音嘶啞:“鄭伯……是滎陽鄭氏的人?”
“不錯。”
這個中年人輕聲道:“他是我們鄭家的家仆,從五娘在東湖鎮家人之后,我便安排他在東湖鎮安頓下來,幫忙照看五娘的情況。”
聽到這句話,林昭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那個幼年時經常給自己母子送菜送雞蛋的鄭伯,并不全是因為好心,而是因為……他也姓鄭!
聽到這里,林昭對這個中年人的身份,已經相信了七七八八,他沉默了一番之后,緩緩開口:“換個地方說話?”
中年人緩緩點頭,嘆了口氣:“我在平康坊的大雅樓準備了雅間,你跟林家打個招呼,咱們舅甥可以坐下來慢慢聊。”
林昭點了點頭,在路邊找了個人去林家報信,然后他帶著一肚子疑問,跟著這個中年人一起,進了平康坊里的一處酒樓二樓的雅間。
此時雅間里已經備好了茶水,中年人邁步走了進去之后,跪坐在其中一邊,開始給林昭倒茶。
此時此刻,林昭才看清楚這人的長相,身材有些瘦,面色白凈,雖然有胡子,但是留的并不是很長,身穿一身青色的袍子,雖然臉上有幾道刀疤,但是并不影響他的儒雅氣息。
坐下來之后,這中年人一邊倒茶,一邊緩緩說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鄭通。”
說到這里,他看向林昭,緩緩說道:“是你的二舅。”
林昭猶豫了一下之后,坐在了中年人對面,低頭接過茶水之后,開口道:“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鄭通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你想問,我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的存在,如果是,為什么先前不聯系你,不聯系你娘?”
林昭默默點頭,沉聲道:“我叔父怎么說,也是朝堂大員,他幫我去刑部問消息這件事,尋常人家無論如何也不會輕易知道,你既然能夠知道,說明你在長安城里勢力不小。”
說到這里,他抬頭看向鄭通,開口道:“既然如此,假如你真的是我舅父,為什么先前從來不見你聯系我與母親?”
鄭通面色平靜,低頭喝了口茶水之后,緩緩說道:“因為我們家至今還沒有脫罪,而五娘與你已經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鄭通伸手指了指自己,自嘲一笑:“如今的我,明面上應該叫做程通才對,我當年是從嶺南逃出來的,如果我改回鄭姓,多半還會不得安寧。”
“而你與你母親,雖然過的不好,但是畢竟已經是正常人家了。”
鄭通低頭抿了口茶水,聲音低沉:“按照我們的想法,五娘既然已經從這件事里脫身,她一介女子,就不應該再把她牽涉進來,不如讓她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
林昭目光凜然,問道:“所以當年并不是我爹幫我娘贖了身。”
“這是當然。”
鄭通開口道:“我們在越州尋到五娘之后,不想讓她在牽涉進來,于是便在人群之中尋了個面相老實的人,讓五娘跟他回家過日子去了。”
他看向林昭,語氣平靜:“那個老實人,便是你爹。”
“當然,后來我們也知道了,你爹這個人并不怎么靠譜,你娘過得也不是很好,但當時她畢竟已經安身立命了,我們也就沒有再去打擾她的生活。”
林昭微微皺眉,問道:“你們?”
“是的,我們。”
鄭通微笑道:“二十年前我在嶺南脫逃之后,又輾轉各地,把不少流放各地的鄭家人救了出來,你娘可能沒有與你說過,她有五個兄長,兩個兄弟,以及一個妹妹。”
當年滎陽鄭氏的鄭溫,乃是朝廷的宰相,家兄自然妻妾無數,多子多孫,值得一提的是林昭母親這個“五娘”的排名,乃是同輩女子之間的排名,并不是她在家中排行第五。
林昭默然,然后開口道:“現在還剩下幾個?”
“連同我在內,一共還剩下三個。”
鄭通聲音有些沙啞:“我是你二舅,除我之外,你三舅與五舅,也都還在。”
林昭再一次低頭喝水,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后,皺眉道:“既然先前沒有尋我與母親,此時又何必尋我?”
“因為你中了進士,已經可以幫我們了。”
鄭通看向林昭,聲音低沉:“當然了,我們也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