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元達公的才智,只要靜下心來細想,林昭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只不過事情來的突然,一時半會之間他還真的沒有反應過來,聽到林昭這句話之后,元達公微微皺眉。
“雖然這樣猜想未免有些陰暗,但的確不是不可能。”
他看向自己的侄子,輕聲道:“好了,等為叔稍晚一些去見一面太子殿下,所有疑問便都會清楚了。”
說到這里,林簡頓了頓之后,問道:“三郎去詹事府也有幾天時間了,感覺如何?”
林昭苦笑了一聲,有些無奈的說道:“一個混日子的衙門而已,若是按照朝廷上下的規矩,詹事府上下的官員沒有幾個合格的,我這個詹事司直都應該管上一管,但是我初來乍到,太子詹事,少詹事尚且不聞不問,我也不好去做這個惡人。”
說到這里,林昭搖了搖頭:“也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想的,竟然對東宮屬官這樣放縱,詹事府之于東宮,便相當于尚書省之于朝廷,這樣一個小朝廷,東宮尚且不能管理服帖,傳到圣人耳朵里,圣人又如何會放得下心……”
林昭這番話,是他這幾天在詹事所見所聞的心得,詹事府雖然沒有什么差事,但是畢竟是東宮屬下的衙門,歸太子統領。
圣人一直在盯著東宮,沒有實權的詹事府便成了最好的一個展現政治能力的平臺,不知道是太子殿下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是有別的想法,如今的詹事府上下極為散漫,簡直不像是一個朝廷的正式職司衙門。
元達公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大抵是想韜光養晦,想在圣人眼中變得平庸一些…”
林昭苦笑道:“詹事府雖然名義上統領東宮六率,但是并沒有實權,父子之間…”
“何至于此。”
“本朝……有些特殊。”
元達公也嘆了口氣:“若不是父子相疑,長安城的局勢也不會變成今天這種地步,太子殿下更不會到現在才進入政事堂觀政。”
林昭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而是對著林簡笑了笑:“說起詹事府,與侄兒同為詹事司直的那位徐司直,倒是個很有趣的人,昨天非要拉著我去見他的孫女,吵嚷著要把他孫女嫁給我,我不愿意去,老頭便不搭理我了。”
林昭說得徐司直,是詹事府里跟他同為詹事司直的官員,今年已經五十歲出頭,老頭是個很隨和的人,在詹事府做了三四年司直了,愣是一個人都沒有檢舉過,可以說是詹事府的好好先生。
林昭初而為官,肯定是要跟他這個老前輩請教一些關于詹事司直這個職位的問題的,老頭也很熱情,拉著林昭說了半天之后,就非要把孫女嫁給林昭,林昭搖頭拒絕,這老頭便整整兩天沒有再搭理林昭。
林簡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林昭,緩緩說道:“以三郎你現在的身份,何止一個詹事司直的孫女,從你中進士之后,崔家的夫人便經常來尋你叔母,不止一次的想要跟你說親,只是念在你已經有了親事,你叔母便幫你推了,一直不曾告訴你。”
聽到這番話,林昭心中一動,頓時想到了那個大眼睛的崔家姑娘,他苦笑了一聲,開口道:“那位崔姑娘,還跟我有些交情,不過有緣無分,這件事便不提了。”
元達公微微嘆了口氣,剛想說些什么,突然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林簡當即閉口不言,轉頭看向自己的房門。
很快,房門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聲音恭謹:“大宗師,政事堂來人,請六部五監九寺的主官以及副官,前去政事堂議事。”
六部九寺就是六部九卿,而國子監,軍器監,將作監,少府監,都水監五監,則是獨立于六部之外的職權衙門,主官都是從三品。
六部五監九寺,基本上就是朝廷的大部分實權高層了。
元達公沉聲開口:“知道了,轉告政事堂,本官稍后便去。”
門外那人應了一聲“是”,便轉身離開了。
林簡從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來,整理了一番衣裳,對著林昭開口道:“三郎,為叔要去一趟政事堂,今天晚上你到平康坊來吃飯,咱們叔侄再慢慢細談。”
林昭連連點頭,開口道:“您去就是,侄兒晚一些再去叨擾七叔。”
元達公默默起身,從一旁的帽架上取下自己的官帽,在銅鏡面前戴正,撫平了自己官服上的些許褶皺,然后便背負雙手,離開了自己的書房。
林簡走了之后,林昭在書房里坐了一會兒,想了一些事情之后,便也動身離開。
這會兒,還是上午時分,林昭已經在詹事府請了一天的假,這會兒也不好再回去,他眼珠子轉了轉,先是去長興坊找到了謝三元,然后從他手里拿了樣東西,接著就近找到了一家大通柜坊,亮出了那塊鄭通給他的黑色牌子之后,沒過多久,便有一個一身青衣短打的漢子,來到了林昭面前。
“公子,我家老爺有請。”
林昭有些疑惑,跟著他走出了大通柜坊,只見門口已經停了一輛馬車,小林探花沒有過多猶豫,便跟著這個漢子上了馬車。
按目前的情況來看,鄭家沒有理由害他,即便要害他,也用不著把他騙到什么地方去。
林昭坐在馬車里,過了半個時辰之后,他掀開車簾才發現馬車已經出了城,出了長安城之后,又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終于在長安城郊的一處莊園門口停下。
這處莊園占地極大,一眼看去,似乎比越州興文坊的林家大宅,還要更大一些。
下了馬車之后,黑衣漢子在前面帶路,在莊園里七轉八繞之后,終于在一處靜室之中見到了大老板鄭通,鄭大老板看到了林昭之后,微微一笑:“好外甥,這么快便想舅父了?”
林昭也沒客氣,直接在鄭通對面坐了下來,他咳嗽了一聲之后,開口道:“二舅,我有一樁生意要跟你談。”
鄭大老板笑了笑:“自家人談什么生意?三郎缺多少錢,直接跟舅舅說就是,外甥吃舅舅,天經地義。”
林昭搖了搖頭,開口道:“親兄弟尚且明算賬,況且二舅你……這么些年應該不會沒有子息。”
鄭通當然有兒女,而且還不少,正因為這些兒女,他才會孜孜不倦的想要把當年的案子翻過來,給自己的兒女們一個滎陽鄭氏的身份。
鄭通愣了愣,然后微笑道:“有給他們的錢,也有給三郎你的錢。”
小林探花在袖子里摸索了片刻,最終找出了謝三元制出來的鉛活字的字模,這塊字模是一個鄭字,林昭把它放在鄭通面前,開口道:“二舅請看,這是我未來岳丈制出來的東西,他到長安來便是為了售賣此物,只是苦于沒有門路,暫時還沒有太大的起色。”
“這東西他想要做起來,恐怕還要好幾年的時間,但是二舅你在長安的門路應該不少,我想要用這個,跟二舅你合作合作……”
林昭咳嗽了一聲,開口道:“咱們二八分帳。”
鄭通拿著這個頗為精巧的字模,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然后笑呵呵的看向林昭。
“誰二誰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