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的李煦躺在床上,頭發披散,臉色微微有些蒼白。
而林昭與裴儉兩個人,已經站在了他的房間門口。
裴儉把林昭領到門口,咳嗽了一聲:“小相公,我跟李家人不對付,我便不進去了。”
說到這里,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連忙補充道:“屬下雖然看不上李家人,但是看在小相公的面子上,可沒有難為他,進了幽州之后,屬下還給他找了個姑娘伺候他呢。”
順著他的話,林昭往里面看了看,果然看到房間里似乎有個姑娘走動,于是便回頭看了一眼裴儉,緩緩吐出一口氣:“有勞裴叔了。”
“小相公客氣。”
裴儉嘿嘿一笑,開口道:“這個李家人,與長安城里的那些李家人還是不一樣的,最起碼打仗的時候這家伙真敢沖在前面,那天打幽州的時候,我親眼看見這人沖到了人堆里,要不是我派人把他搶出來,現在他尸體都涼了。”
說到這里,裴儉伸手比了個大拇指。
“難得李家人里,也出了個漢子。”
聽到這番話,林昭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他心里很清楚,李煦之所以在幽州這么拼命,是因為他河南府便是丟在他的手上,這位宋王世子心中有愧。
畢竟幽州是范陽叛軍的老巢,在這里出一份力,心中的愧疚便蒙少一些。
林昭估計,他甚至想死在幽州戰場上。
想到這里,林昭回頭看了看裴儉,輕聲道:“裴叔先回去罷,給我準備一間房間,我一會兒要休息。”
這會兒,林昭實在是已經疲憊不堪,甚至想倒頭就睡,如果不是還有事情要跟李煦交代,他現在就想找個枕頭躺下。
裴儉點了點頭,對著林昭低頭拱手:“屬下這就去。”
裴儉離開之后,林昭上前敲響了半掩的房門,很快就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鬟過來給林昭開了門,小丫頭抬頭看了看形容憔悴的林昭,怯怯的問道:“這位公子,您……您找誰?”
“我找李師兄。”
似乎是聽到了林昭的聲音,屋子里很快傳來一聲還算爽朗的聲音。
“小環,快把我師弟請進來。”
這個名叫小環的丫鬟聽到是自家公子的師弟,連忙讓開身子,給林昭開了房門:“公子請進。”
林昭這才邁步走了進去,看到正躺在床上的李煦之后,他自己在房間里尋了個椅子,搬到李煦床前坐了下來,先是上下打量了李煦一眼,然后搖頭笑道:“我每天到處奔忙,忙的像只無頭蒼蠅一般,師兄你倒是在這溫柔鄉里快活。”
身為過來人,林昭一眼就可以看出來,剛才那個小丫頭眉目含春,很顯然已經跟李煦勾搭上了。
李煦皇室子弟,天潢貴胄,能夠跟他沾染上關系,對那姑娘來說也算是一條出路了。
“害。”
李煦半躺在床上,苦笑道:“一個小姑娘,情竇初開,相處久了自然…”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罷了,不提這些瑣事。”
李煦抬頭看向林昭,問道:“師弟怎么跑到幽州來了?”
說完這句話,他也認真打量了林昭幾眼,見林昭滿臉疲憊,這位世子殿下皺了皺眉頭。
“還是連夜趕路來的?出什么事了?”
林昭沒有回答,而是看向李煦,問道:“師兄的傷?”
“無事,就是斷了條腿。”
李煦倒是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子,很是平靜的說道:“已經讓大夫接好了,再養一個月,就能下地走路。”
說著,他繼續看著林昭,問道:“三郎你這么急著趕到幽州來,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長安……要出事了。”
林總管嘆了口氣,沒有隱瞞,而是把潼關大敗的事情跟李煦說了一遍,到最后,這位青州總管無奈苦笑:“如今,潼關已經危在旦夕,潼關既然保不住,那長安城……”
世子殿下半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久久沒有說話。
長安可能要失守的消息,對于林昭這種曾經在長安生活過的人都是一個震撼的消息,對于崔芷晴那種長安人,更是讓她久久說不出話,更不要說是對李煦這種自小在長安長大,正兒八經的李家皇族了。
這位李家皇族,愣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動彈,更沒有說出一句話。
房間里鴉雀無聲。
見他這個模樣,林昭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師兄不要心急,潼關現在還在,長安那邊就有足夠的反應時間,到時候朝廷應該可以暫時撤出長安城,最起碼……大周國祚不會斷絕。”
聽到這句話,世子殿下眼中終于垂下眼淚。
他幾乎泣不成聲。
“我李家二百年祖庭啊…”
長安即將失守,這對于他這個李家人來說,當然是莫大的打擊。
畢竟長安對于李家來說,不僅僅是都城而已,李家歷代皇帝,歷代王公,大多都埋在長安附近,假如叛賊占了長安之后,開始挖掘皇陵以及那些王公陵墓……
那就真是被掘了祖墳了!
見他情緒激動,林昭默默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我這個時候在青州脫不開身,這一次來見師兄,本來是想讓師兄替我趕回長安去……”
“三郎……我立刻就動身回長安。”
世子殿下拭去淚水,咬牙道:“我現在就要回去。”
林昭看了看他的腿,默默無言。
感受到林昭的目光,世子殿下的情緒立刻激動了起來。
“我便是爬,也要爬回長安!”
聽到他這句話,林總管嘆了口氣。
“我可以給師兄準備一輛馬車,派一些人護送師兄回長安去,只是師兄現在的腿傷需要靜養,沿途顛簸……”
他苦笑道:“可能會落下病根。”
李煦現在是骨折,還沒有養好,如果現在強行回長安去,將來腿腳可能會好不利索。
也就是,變成瘸子。
李煦咬牙道:“三郎現在立刻就去備馬車,我父母妻兒都在長安城,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長安!”
林昭默默點頭,看了看李煦,繼續說道:“我身在青州動彈不得,還有一件事情,要托付師兄。”
李煦這會兒,勉強冷靜下來一些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沙啞:“三郎你說就是。”
“就在剛才,我走進師兄房里之前,收到了從長安那邊傳來的消息。”
林昭默默從袖子里取出一份,大通商號剛剛送過來的消息,遞到李煦手里。
他嘆了口氣。
“潼關大敗之后,政事堂楊瓊等人罷相,侍中曹松病倒,我七叔接了政事堂的差事,開始主持政事……”
“以我對他老人家的了解,他既然主政長安,那么有一天長安破城的時候,他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他會與長安城同死。”
說到這里,林昭拖著疲憊的身子站了起來,對著床上的李煦深深一揖。
“師兄,我七叔待我恩情甚重,我不能坐視他死在長安城,況且他老人家也是大周的肱骨之臣,更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死在長安,請師兄回長安之后,勸也好,綁也好,無論如何……”
說到這里,林總管兩只眼睛有些微紅,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哽咽了。
“無論如何,救他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