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慎的這種做法,是為將者很常見的行為。
畢竟攻城戰其實就是消耗戰,不把敵人的守城物資耗盡,只靠著一腔悍勇,即便能攻下來,也會平白傷損性命。
消耗掉一些隨時可以補充的炮灰或者是新兵,把敵人的守備物資消耗干凈,再用自己的精銳力量迅速拿下目標,是一個將軍最基本的素質。
慈不掌兵,就算是裴儉在這里,把他放在武慎這個位置上,多半也會做出同樣的抉擇。
畢竟這個棣州城并不是靜塞軍的目標,他們快速拿下棣州之后還要南下攻取青州,把青州那個頂撞新朝使者的叛逆林昭,捉拿回長安領賞。
就這樣,靜塞軍的庚字營與辛字營按照武慎的命令,頂了上去,把作為先鋒軍的乙字營換了下來,此時兩千多人的乙字營已經傷損不少,最起碼死了四五百人,另外還有幾百人受了或重或輕的傷,回到了大營里修養。
另外兩個新兵營足足有四五千人,接替了乙字營之后,對棣州城開始了新一輪的猛攻。
而這個時候的林昭,依舊在城樓之上不曾離開。
他身著鐵甲,抽出了自己腰間的佩刀,面無表情的看著城下的敵人。
方才乙字營攻城的時候,已經有一些悍勇之輩攻上了棣州城樓,差一點便沖到了林昭面前。
好在城樓上有不少將士,而且林昭自己的親衛也在左近,那些敵人很快被打退。
不管怎么說,有林昭站在城樓上,即便他不指揮戰斗,這些棣州將士心中也會生出幾分底氣,畢竟“大老板”都在城樓上不退,也沒有怕死,他們這些底層的步卒,自然沒有怕死的道理。
此時,城上城下都在激戰,一塊塊滾石,一盆盆火油從城墻上潑了下去,與此同時城墻之下便傳來一陣陣慘叫聲。
然后,便會有幾個零星的弩箭飛射到城墻上,一些棣州守軍被射中之后,很快就會有人把他們的尸體拖下去,然后新人上來頂替前者的位置。
天空中的雨,下的越來越急。
雨水落進正在滾沸油鍋里,發出一聲噼里啪啦的炸響,而城墻上的林昭,衣衫已經被大雨淋透,他時不時從彎弓搭箭,朝著城下的人堆里射上幾箭。
他雖然不怎么精通這些戰場上的殺人之術,但是早年畢竟是跟趙籍一起學過一些趙家寨呼吸吐納的法門,以及一些鍛煉身體的路數,雖然有功無法,但是身上的氣力還是有的。
再加上城樓之下的敵人密集,林昭雖然沒有什么準頭,但是也射中了不少人,其中有兩個人被他射中要害,當場被射殺。
雙方的激戰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到了中午快下午的時候,天上的雨水雖然仍舊未停,但是已經小了不少,同樣一身透濕的趙歇,邁步走到林昭面前,躬著身子說道:“小相公,城墻上的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了,無論如何敵人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攻下城樓,現在兄弟們信心士氣都在,這城墻上兇險,小相公與鄭刺史,還是快快下去罷!”
林昭把手中的弓弩扔給了一旁的親衛,然后看向趙歇,開口道:“這些靜塞軍有些奇怪,早上剛攻城的時候攻勢異常兇猛,就連我看著也有些心驚,但是打著打著,他們似乎換了一波人,人數雖然變多了,但是攻勢似乎弱了不少。”
“早上第一波攻城的,應該是叛軍之中的精銳。”
趙歇微微吐出一口氣,苦笑道:“這叛軍之中的精銳著實厲害,不瞞小相公,剛開始的時候末將心里也有些沒底,如果這些叛軍真能用精銳跟咱們拼一整天,那咱們棣州城能不能守住,還真是兩說……”
“好在……”
趙歇吐出一口氣,低聲道:“好在叛軍不舍得在棣州死太多精銳,打到一半便換了一些明顯弱上不少的叛軍,替掉了這些精銳。”
趙歇微微低頭道:“那姓武的,多半是想要用這些普通叛軍,消耗掉咱們的守城物資,比如說滾石火油之類的,等消耗的差不多了,再用精銳一鼓作氣攻下棣州。”
火油這種東西,除了可以用來燙傷敵人之外,倒在敵人架起的云梯之上,還可以讓梯子滑不溜手,阻止敵人攀爬上城墻,是極其重要的守城物資之一。
聽到這里,林昭還沒有說話,一旁著甲的鄭刺史便咧嘴一笑,開口道:“咱們棣州,可能沒有什么強橫的軍隊,也沒有高大的城墻,但是物資最是不缺,趙將軍盡情使用這些火油,你一天十二個時辰潑個不停,我刺史府供應你十天半個月也不成問題。”
這就是大通商號的厲害之處了。
早在林昭定下要守棣州的戰略之后,身為棣州刺史的鄭涯,便開始通過各種渠道采買物資,當時是在一個月前,這一個月時間,大通商號送了不少東西進城來,除了火油這種守城物資之外,還有不少糧食,可以保證棣州即便被圍城,也可以堅持一段不短的時間。
林昭沒有說話,而是抬頭看了看天上慢慢變小的雨勢,微微瞇了瞇眼睛:“這場大雨,誤了咱們不少事情,但是也未必全是壞事。”
說到這里,他看向趙歇,開口道:“趙大哥,既然這里局勢暫時穩定了,你帶著兄弟們在城墻上守著,我與兄長先回刺史府去,籌劃明日之戰。”
趙歇立刻恭敬低頭:“末將遵命!”
林昭再一次環顧了這座并不怎么高大的城墻,又低頭看了看城墻下面的眾多叛軍尸體,緩緩吐出一口氣。
“我們走罷。”
鄭涯點了點頭,跟在林昭身后,慢慢走下了城墻。
下了城墻之后,走在前面的林昭,對著鄭涯開口道:“大兄,讓人準備飯食,送到城墻上去,最好是熱飯,兄弟們……都淋了一天的雨了。”
身為棣州刺史的鄭涯爽快點頭,開口道:“三郎放心,我這就讓人安排,打仗的事情我不懂,但是后勤的事情,我這個棣州刺史一定給將士們準備妥帖。”
說著話,兩個人都騎上了自己的馬匹,臨回刺史府之前,鄭涯跟在棣州跑腿的鄭元交代了幾句,鄭元立刻點頭,跑去給棣州守軍張羅飯食去了。
而林昭與鄭涯一起回到了刺史府之后,則是先褪下了身上已經被淋濕透的衣裳,簡單擦洗了一番身子,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裳。
鄭涯親自端了幾疊小菜,送到了林昭的房間里,進入房間之后,他一邊擺放飯菜,一邊說道:“我讓人弄了點吃的,三郎你也忙活一天水米未進了,快吃些東西罷。”
房間里無人回應。
鄭涯抬頭一看,才看到那位青州大老板正站在窗口,呆呆地看著窗外。
鄭涯無奈搖頭,上前拍了拍林昭的肩膀,問道:“三郎在看什么?”
“在看老天什么時候停雨。”
林昭目光,一直盯著外面已經稀疏的落雨,聲音低沉:“今日一戰,咱們表現出的戰力并不是如何高,叛軍試探了一日,可能明日就會發起總攻,到時候……”
林昭話說到這里,突然神情一變,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直接繞開鄭涯,推門走出了自己的房間,來到了刺史府的院子里。
到了刺史府院子里之后,他先是伸手感覺了一番,又仰頭看了看天空,確定沒有雨水落在身上之后,這位青州大老板對著鄭涯,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大兄,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