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兄弟在甘露殿里,密談了差不多一個時辰。
然后宋王殿下才一瘸一拐的離開了甘露殿。
此時,這位宋王爺,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精氣神,整個人渾渾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一瘸一拐的走在皇城,然后走到了朱雀門。
宋王府的馬車已經在朱雀門門口等著,李煦看也沒有看這輛馬車,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行走在長安城里。
此時,長安城已經恢復了一些活力,朱雀大街上人來人往,看起來頗為熱鬧。
但是這一切,仿佛都與李煦沒有了關系。
他失魂落魄,一瘸一拐的走在這條寬大的大街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走到了一處坊門門口,抬頭一看,是永興坊三個大字。
世子殿下沉默了一會兒,邁步進入永興坊,在永興坊里走了幾步,就看到了一個大宅子。
丹陽長公主府。
其實,這座宅邸在齊師道封王之后,就可以改稱慶王府了,但是齊師道一直沒有同意,堅持仍然用公主府,所以府邸的名字,就延用了下來。
他走到長公主府面前,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被長公主府的人認了出來,沒過多久,一個一身白衣的年輕人,從長公主府里走了出來,見到李煦之后立刻迎了上來,拱手行禮:“王兄怎么來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這個白衣年輕人,正是齊宣。
說年輕,他其實也不年輕了,他比林昭年長三歲,此時已經二十七歲了。
齊宣與李煦是姑表兄弟,但是此時李煦已經是大周的宋王,所以以王兄相稱。
李煦默默抬頭,看向齊宣:“大郎今日怎么在家里?”
齊宣是京兆尹,平日里長安城的事情本來就多,按理說這個時候他應該在京兆府里處理公事,不應該在家才對。
齊宣微微欠身,嘆了口氣:“舅父病逝之后,母親她也生了病,臥床不起,小弟擔心她的身體,便告了假在家里陪著她老人家。”
齊宣口中的舅父,正是李煦的父親老宋王。
李煦嘴唇有些發干,他張了張口,開口道:“那……我去看看姑母。”
齊宣上下打量了一眼形容有些狼狽的李煦,然后微微點頭:“好,小弟帶王兄去見母親。”
說著,齊宣便帶著李煦一起,進了丹陽長公主府,有公主府的大公子帶路,李煦很快來到了公主府的后院,來到了丹陽長公主的臥房門口。
齊宣站在房間門口,輕輕敲門:“母親,宋王兄來看您來了。”
房間里,很快傳來丹陽長公主有些虛弱的聲音。
“讓他進來罷。”
齊宣點頭,推開房門,帶著李煦一起走了進去。
走到房間里之后,腿腳有些不方便的李煦,二話不說直接跪了下來,對著床上的大長公主叩首道:“不孝侄兒,給姑母磕頭了。”
說罷,李煦再一次轉頭,對著床邊的中年男子叩首:“見過姑父。”
床上的大長公主,幽幽的嘆了口氣。
“快起來罷。”
坐在床邊陪伴妻子的齊大將軍,默默起身,走到李煦面前,伸出粗糙的大手,把他扶了起來。
“殿下太客氣了。”
李煦起身之后,看向床榻上臉色蒼白的大長公主,低聲嘆了口氣:“侄兒不知道姑母病了,因此一直不曾前來探望。”
大長公主此時半躺在床上,上下打量了李煦幾眼,也搖頭嘆息:“這才多長時間,怎么憔悴成這個樣子,六哥走了,你更不能壞了身體。”
“宋王府,還要你來撐著。”
說著,大長公主看向自己的兒子,開口道:“宣兒,給你王兄倒杯熱茶。”
齊宣點頭應了一聲,立刻給李煦倒水去了。
李煦在大長公主的臥房里坐下,開始與自己的親姑姑敘家常,只不過他時不時會看一看齊師道。
到最后,大長公主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因為歷經三朝的公主,微微搖頭:“夫君,八郎應該有話要跟你說,你……”
“帶他去靜室說話罷。”
長公主似乎有些疲累,嘆了口氣:“我有些累了,想睡一會。”
齊師道默默點頭,扶著自己的夫人在床上躺下,然后轉身看向李煦,聲音低沉:“殿下請罷。”
李煦起身,對著自己的姑母低頭行禮,然后轉身跟著齊師道一起離開。
這個時候,齊宣剛剛端茶回來。
見到這個場景,齊宣也沒有說話,只是端了一杯熱茶到自己母親床邊,輕聲嘆氣:“母親,您也喝點熱水。”
另一邊長公主府的靜室里,兩位王爺相對而坐。
齊師道坐在李煦對面,聲音低沉如同悶雷。
“殿下今日來尋我,不知道所為何事?”
齊師道現在不僅比李煦長輩分,而且同樣都是王爵,所以也就不必像從前那樣那么拘謹了。
李煦低頭喝了口茶,然后搖頭苦笑:“說起來姑父可能不信,侄兒非是故意來見姑父的,只是從宮里出來之后,渾渾噩噩,就走到了這里。”
齊師道皺眉。
“發生什么事了?”
李煦微微低頭,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與齊師道說了一遍。
其中,包括了他在武功縣刺殺林昭,以及今天天子正式把司宮臺情報,分享給林昭的事情。
聽完這件事的前因后果,齊師道不禁大皺眉頭。
他看向李煦,緩緩說道:“殿下為何要殺林昭?”
李煦低頭:“為了家國社稷。”
“但是林昭現在,與社稷有功啊。”
齊師道面無表情的看向李煦。
“無有林昭,長安城現在應該還在康東平手里,想要恢復關中,少說也還要四五年時間,才有機會。”
“如今長安初復不久,殿下便要殺他?”
李煦沉默無語。
他殺林昭這件事,于大局上可能沒有錯,但是絕對是對不起林昭的。
因為林某人,現在是大周的大功臣,而且是足以封異姓王的功臣。
李煦沉默許久,才微微低頭:“林昭若是死了,侄兒當刎頸同去。”
齊師道低頭喝了口茶,緩緩看向李煦,沒有說話。
他心里很明白李煦為什么要殺林昭。
與當年先帝殺鄭師,并沒有什么分別。
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做成了,另一個沒有做成。
李煦坐在齊師道對面,低著頭:“姑父,大周如今,已經風雨飄搖了。”
“現在的確如此。”
齊大將軍端坐在李煦對面,面色平靜:“但是如果殿下不想著殺林昭,而是示之以誠,說不定朝廷會安定許多。”
說到這里,齊師道微微低眉。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升米恩,斗米仇。”
“我師當年如此,林昭現在亦是如此。”
李煦沉默許久,默默起身,跪在了齊師道面前,深深叩首。
“姑父,現在不是論對錯的時候了…”
這位宋王殿下,叩首垂淚。
“請姑父,念在姑母的份上,幫一幫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