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搖曳,街道中央,兩名益州軍的軍卒緊張的觀察著四周的情況。
火堆就在他們的身后不遠處,十數名益州軍的軍卒或坐或躺,沉重的鼾聲從火堆處傳來。
一個多月的鏖戰,再加上這一次的入城戰,讓這些益州軍的軍卒無不是精疲力竭,就算是被圍困在城中,強敵在側,但是卻沒有能夠阻擋他們入睡。
他們實在是太困了也太累了,就算是站在原地,倦意還是如同潮水一般向著他們襲來,讓他們昏昏欲睡。
本來火堆旁也要留下幾人警戒,以防止守衛在街道處的軍卒發生什么意外。
但是他們坐在火堆旁,不知不覺之間,便已經被不斷到來的倦意拉入了夢鄉。
守衛在街道處的兩名益州軍軍卒雖然站立著,但是倦意卻是越來越濃,他們甚至難以抬起他們的眼皮,不是他們不想堅持,不是他們不知道危險,而是他們實在是難以堅持。
白日里,他們攻上了城墻,鏖戰多時,終于是奪下了成都的南城墻,但是隨后,黃巾軍出現在成都城的四周。
他們根本沒有時間休息,又接到了清剿城中東州兵的命令,于是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再度前往清剿東州兵。
鏖戰了一整日,奔波了一整日,晚上守夜的居然還是他們。
說是守到丑時便來替防,但是現在離子時都還有一段時間,他們卻已經是困到了極點。
終于,最后兩名守在街道中央的益州軍軍卒也是閉上了眼睛,他們靠在了街邊的矮墻上就這樣睡了過去。
微風襲來,火光躍動,夜空之下,只剩下了火燒木材發出的噼啪聲,還有此起彼伏的鼾聲。
守衛在此處的益州兵全部都進入了夢鄉,放下了所有的警惕。
他們全然不知,就在不遠處的黑暗里有十數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顏良手執雁翎刀,隱藏在黑暗之中,他注意到了最后那兩名益州軍的士兵閉上了眼睛陷入了睡眠之中。
亥時七刻剛過不久,距離子時還有一定的時間,距離許安定下的時間還有一些時間。
許安定下的時間,是等到子時東州兵發起進攻之后,讓城中的益州軍被北方的變動吸引了注意力時。
稍候一刻鐘,便從北城墻、南城墻,南城南面,南城西面四處同時發起進攻。
五路齊進,使益州軍首尾不能相顧,陷入多方包圍之下動搖其士氣,使其惶恐不安,然后一舉城中的益州兵。
現在還未到子時,但是顏良卻發現了一個最好的時機。
若是等到子時,一旦北方發生戰事,這些軍卒必定會被喊殺聲所驚醒。
機會轉瞬即逝,顏良緊握著雁翎刀,心中天人交戰。
許安的軍令在前,若是他提前發起了進攻,卻是沒有能夠悄無聲息的解決這些人,或者是在明哨的背后,還有暗哨,那么也是一切前功盡棄,敵人便有了防備,屆時……
黃巾軍軍中一向是一處明哨,兩處暗哨,防備襲營,多重保險,雖然不清楚益州軍的情況,但是如今益州軍被困在城中,肯定是要防備偷襲,肯定防備森嚴,如何會如此不謹慎。
顏良視線定在了那火光無法照耀到的黑暗之處,但是饒是他視力再好,也無法確定后方是否有暗哨。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顏良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思,雖然面色未變,但是他的內心卻是并不那么簡單。
顏良緩緩睜開了眼睛,黑暗之中他的眸子亮的可怕。
“執短刀,跟我來。”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眾人,終于是下定了決心。
敵人有了防備又如何,在他的麾下可是戰無不勝黃天使者!
“黃天庇佑……”
顏良心中默默祈禱了一聲,提刀緩步的走出了陰影之中。
身后十數名身穿著重甲,頭纏著黃巾,外罩著法袍的黃天使者皆是面無表情,他們邁步向前,卻沒有發出多少的動靜。
走入了光亮處,顏良沒有停下腳步,只是握緊了手中的雁翎刀,他鎮靜的觀察著四周的景象。
他之前雖然一直在猶豫,但是到了臨陣之時,卻是心中再無半分的緊張。
沒有任何動靜,就算是他們都已經是走到了亮處,但是四周卻依舊是只存在著火燒木材發出的噼啪聲,還有此起彼伏的鼾聲。
顏良左手輕輕向下一壓,兩柄短刀已經刺入了靠在矮墻上睡著了那兩名益州軍軍卒的心臟位置。
同時還有人左手捂著其嘴巴,右手猛然一發力,將其脖頸瞬間扭斷,隨后慢慢的將其放倒在地。
一切的發生都在兔起鶻落之間,那兩名守衛在街道中央的兩名益州軍軍卒甚至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便永遠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黃天使者的訓練是各軍之中訓練最為繁多,也是最為艱苦的,他們不僅要學習戰陣之上的東西,還要學習一些技擊術,畢竟他們是許安的直屬衛隊,不僅僅要在戰場上能夠成為尖刀,能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也要在遭遇刺客,遭遇襲殺之時保衛他們的大賢良師。
這一切對于黃天使者來說,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顏良提刀在前,身后的黃天使者微微加快了一些腳步,不需要指揮,他們用手勢和眼神已經完成了交流,他們提著短刀向著那些或坐或躺的益州軍緩步行去。
刀劍入肉聲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響起,但是其聲音十分的輕微,甚至還沒有木材被引燃所發出的噼啪聲那般大。
鮮血的味道逐漸彌漫了開來,顏良的眉頭微蹙,他們可以悄無聲息的殺掉這些衛兵,但是卻沒有辦法掩蓋鮮血的味道。
不過此時只有徐徐的微風,這鮮血的氣味一時半刻不會發散出去,難以傳到其他各處。
更何況城中本來就發生過多次的大戰,很多地方死去人的尸首都沒有人收斂。
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今他們就像是在懸索之上行走一般,一點也容不得差池。
顏良舉起了左手,慢慢的握成了拳頭。
身后慢慢的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大片的陰影幾乎遮蔽了火堆和火盆所散發出的光亮,火光之下,數以百計身穿著重甲,手執著環首刀,腰配著弩機的黃天使者從顏良的身側走過,向著前方行走而去。
成都北城,無數火把被引燃,它們匯聚在了一起,在北城的各個街道處被點亮,串聯在了一起。
居高臨下俯瞰而去,那蜿蜒的火把,那絡繹不絕的人流,猶如火焰形成的火龍一般,讓人心驚不已。
火龍蜿蜒,數以千計的東州兵被聚集了起來。
兩面高大的土黃色旌旗豎立在最前方,雷銅和吳班兩人橫刀立馬,居于旗下。
子時一到,千軍齊發,他們別無選擇。
北城區如此大的動靜自然是沒有能瞞過東城區的益州軍,而雷銅和吳班兩人也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
任憲很早便發現了北城區的端倪,看到東州兵的舉動,他便知道恐怕東州兵已經投靠了黃巾軍。
黃昏之時,那些黃巾軍的戰力還有武備都向著他們證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這些黃巾軍絕對不是益州本土的黃巾軍,他們的聲音,他們的言語,他們的戰力都和益州黃巾軍截然不同。
任憲以前去過北方,他確定,這些黃巾軍絕對是北方而來。
排除所有的錯誤選項之后,那個最不可能的結果卻正是真正的結果。
如今太平道的高層之中,只有兩個人姓“許”。
一個是許安、一個則是許攸。
而許攸一直以來基本都是處理內政,四州之戰過后,便基本沒有出現在戰陣之上。
那么城外那面繡著“許”字的土黃色大纛旗歸屬是誰,便不言而喻了。
那些身穿著鐵甲,手戴著環臂鐵甲的黃巾軍軍卒多半是就是黃巾軍之中戰功赫赫的武卒。
這些自四面圍攻成都城的黃巾軍,正是如今太平道之中最精銳的主力部隊。
而領軍者,恐怕正是如今太平道的道主——許安!
張任身死,對于一眾益州軍造成打擊無疑是巨大的。
那些世家推選出來的將校多不靠譜,如今任憲唯一能夠依仗的,其實只有婁發、沈彌還有甘寧和他的族弟任燮四人。
“東州兵投了蛾賊,馬上便要發起進攻,東州兵進攻后不久,蛾賊應該會立刻從多方發起進攻。”
任憲面色有些難堪,但是他還是保持著鎮定,這種時刻,誰都可以慌亂,但是唯獨他不可以。
“我已經傳信給賈權,賈權麾下還有近兩萬人,就在不遠處的江原城,只要堅持兩日,等到賈權帶兵前來,我軍危險便解。”
蜀郡和蜀郡屬國都在劉焉的掌控之下,都是劉焉的親信作為郡守,當時兩郡派遣了不少戰兵前來幫忙,所以任憲才分出了一部分的兵力,前往江原城防備兩郡的郡兵東進而來形成兩面夾擊之勢。
現在看來,當初分兵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名,若是賈權帶來這兩萬兵馬,他們還是有很大的概率能夠逃出成都。
“興霸,我麾下的親衛都交給你帶領……”
一聲尖利的銳響聲從成都的北城陡然響起,轉瞬之間便已經劃破了長空,讓所有人的心臟都為之一跳。
任憲急回頭,看向北城的方向。
北城,近十條火把匯聚的火龍正張牙舞爪,向著東城區急速的飛馳而來。
“咚!”“咚!”“咚!”
急促的戰鼓聲緊接著從北城中響起。
“殺!”
成千上萬名東州兵的喊殺聲匯聚在了一起,如同滔天的海嘯一般向前席卷而去,向著東城區的方向席卷而去,狠狠的拍擊在益州軍的軍陣之中。
許安雖然對雷銅說這一戰不需要東州兵主攻,但是雷銅和吳班兩人卻是不敢不拿出全力,北城的東州兵也是無路可退,他們的家眷都在綿竹,而黃巾軍如今占據了綿竹。
他們對于黃巾軍知之甚少,只希望自己的家眷能夠安好,因此要他們進攻東城區益州軍,新仇舊恨參雜在一起,這些東州兵根本一上來便是猛攻。
城樓之上,任憲的面色微變,只是一個交鋒,他便看到己方數個軍陣被擊破,東州兵已經在他布下了防線上打開了數個缺口。
“嗡嗡————”
在那震天的喊殺聲之中,一道嘈雜的聲音突然鉆入了任憲的耳旁。
任憲面色陡然一變,他回過頭,看向南城的方向。
南城還是一片黑暗,只有少許的燈火。
但是那聲音正是南城的方向傳來。
任憲面色難堪,他雖然不知道南城發生了什么,但是南城的情況明顯不對。
他在日落之后,便迅速的抽調了大量的精銳進入東城區,只留下一些警戒的軍卒,并沒有告訴他們實情。
與此同時,他還將家族之中培養的死士放在了南城,他們本來就沒有想過防守南城。
為了防止黃巾軍夜戰,他讓人將大量的引火物,木材放在了各地,只要前哨營地發現了動靜,黃巾軍的蹤跡,他安排的死士將會毫不猶豫將整個南城付之一炬,用來阻擋黃巾軍的進攻。
但是現如今,南城已經發生了騷動,但是大火卻是遲遲沒有燃起,一定是出了某種變故。
幾乎是在南城爆發騷動的同時,一聲哨響傳遍了整個成都城,經久不息。
而后無數的火把被點亮,無數的旌旗被豎起。
如同山呼海嘯的一般的喊殺聲幾乎在同一時刻從四面八方向著任憲席卷而來,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沒有一刻停歇。
就在成都城的東城城外,無數的火把也是聚集在了一起,成都城的東方似乎出現了一片火海。
“召集所有騎軍,讓他們來東城城門前集合!”
任憲咬緊了牙關,轉頭對著他的族弟任燮直接下達了命令。
甘寧眼神微凜,他知道任憲想要做什么了。
“成都城已不能守,蛾賊六面張網,如今我等處境,如同短兵待遠矢,與坐而待死者同實。”
“蛾賊少騎兵,我軍如今還有三千余騎,足以突破其封鎖。”
任憲走到甘寧的近前,面色肅然,鄭重道。
“興霸,如今情況危急,唯一的生機便是此時帶領騎軍突破重圍。”
甘寧沒有言語,他知道任憲說的是正確的,但是城中還有數萬大軍,任憲說放棄便是放棄,卻是都沒有絲毫的猶豫,讓甘寧的心中升出了一絲寒意。
數萬大軍任憲可以放棄,恐怕任憲也能為了他自己而放棄其他的東西。
“吹角,傳令騎軍全部往東城城門集中。”
任憲轉身看著已經混亂成了一團的成都城,決然的下達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