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阿、歷城守不了多久,一旦明軍主力抵達濟水之北,就算依靠城池和軍堡,他們最多堅持二十日,也就是兩旬的時間。”
堪輿圖上祝阿和歷城兩地已經被劃上了紅圈。
陳宮用手指輕點了堪輿圖上的兩城一下,隨后舉目看向右側。
堂中右側李乾、韓浩、夏侯惇三人皆是正襟危坐。
朱治坐于上首,看著堪輿圖上的布置沒有言語。
這一次的軍議主持者并非是他,而他也不是決定者,他只是執行者。
他已經明白了為什么曹操在水師失利的情況之下,還要力保了青州。
他也終于明白了,他原本以為孫堅不管政事。
但其實,孫堅將所有一切復雜的情況都抗在了身上,一個人承擔了幾乎所有的雜務,沒有讓這些雜務和事情來影響他們。
“祝阿、歷城筑城一共花費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兩地之間的軍堡花費了近一年的時間才全部修建起來,耗資巨大,動用民夫何止萬人?”
夏侯惇的性格頗為沖動,并沒有李乾和韓浩那么能夠沉得住氣。
“當初花費了那么的錢糧修筑軍堡和城池,現在卻只能守住兩旬的時間?”
夏侯惇怒目圓睜,盯視著陳宮。
花費了巨大的代價,但是卻是收效甚微,如何能讓他心平氣和。
在他看來,所謂城防,所謂軍堡,花在這些地方的錢糧還不如用來武裝軍卒,多置辦盔甲和弓弩,這才是正道。
“元讓不要激動,從事如此說,定然有他的道理和安排,不如聽完再說。”
一旁的李乾見到夏侯惇發怒,連忙出言想要緩和一下大堂之中緊張的氣氛。
“不。”
陳宮無視了夏侯惇的眼光,澹然的搖了搖頭。
“不是?”
“我的意思是最好的情況之下,可以堅持二十日,而不是說一定能夠堅持到。”
“現在看來,恐怕祝阿和歷城能夠堅持半個月都有些勉強。”
“你!”
夏侯惇額頭青筋顯現,臉上露出了怒色,想要讓陳宮給一個說法。
但是話到臨口,夏侯惇最后還是沒有說出來,生生的壓住了心中的怒火,沒有繼續說話。
夏侯惇重新坐會了座位之上,雙臂抱胸,目光重新放在了堪輿圖上,不再去看陳宮。
來的時候曹操對他有交代,大戰一起,所有的事務都要聽從陳宮的安排,不得頂撞陳宮。
夏侯惇咬緊了牙關,陳宮也沒有給過什么面子,為人頗為倨傲,實在是讓人不快。
如果是有得選,夏侯惇絕對不愿意和陳宮共事。
但是現在就是沒有選擇,曹操被調離到青州之時,就已經征辟陳宮作為謀主,為其掌管幕府。
現在陳宮不僅僅是青州的從事,還是府內的長史。
天子允許開府建衙,府內允許設長史一人,秩千石,總管各曹事務。
這長史之位如今就是陳宮擔任,一直以來陳宮深受曹操的信任。
雖然夏侯惇不服陳宮,但是他對于曹操所說的話還是選擇遵從,正因為如此,所以他也才深受曹操的信重,
陳宮只是不擅長說服人,和人交談,并非是故意想要激怒夏侯惇。
他看了一眼沒有繼續說話的夏侯惇,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輿圖之上。
“祝阿、歷城兩地是明軍的主攻方向,一旦明軍占據這兩處地點,青州和兗州的通道就將會被切斷,屆時明軍可以從容屯兵祝阿、歷城。”
“一則只需要屯駐少量的具備便可以截斷兗州對于青州的援助,二則可以以祝阿、歷城為橋頭這之堡作為運糧輸兵之城,隨后進攻濟水一線其他的城池。”
“祝阿、歷城兩地不可守,也沒有什么必要守。”
陳宮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夏侯惇。
“沒有祝阿、歷城兩城的得失對于濟水防線來說根本沒有任何的變化。”
夏侯惇微微一怔,李乾和韓浩兩人也是面露疑惑,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疑惑不解,就是朱治也是一臉茫然。
畢竟濟水防線當初一開始說就是說要以祝阿、歷城、臺縣、梁鄒、臨濟、樂安六城為重點,以點帶線,連成一片,阻擋明軍南下。
但是現在陳宮卻是說祝阿、歷城兩城的得失對于濟水防線的穩固無關。
“當初之所以這么說,也這么做,只不過是要迷惑在潛伏在青州的鷹狼衛罷了。”
“鷹狼衛擅長潛伏、隱匿、此前繡衣使者收網之時,抓捕了不少的鷹狼衛緹騎和坐探。”
“其爪牙已經造已經深入了我軍的內部和朝堂之中,甚至不乏有成為主官者。”
陳宮眼神微凜,語氣陰沉。
“說一個謊話,要想騙過別人,那么首先就要騙過自己。”
“這……”
韓浩眉頭微蹙,他感覺陳宮想的有些多了。
“是否有些把鷹狼衛想的太過于恐怖了?”
朱治等人雖然沒有說,但是心中也是覺得陳宮這樣,想得太過了。
畢竟主要城池,經營防線的事情,只有高級的將校知道,怎么可能有鷹狼衛的人?
“變法至今,已經過去了許久,鷹狼衛在青州的勢力只怕是已經恢復了不少。”
“事關國運,決定勝敗,再如何小心和謹慎都不過分。”
陳宮的手指著輿圖之上東平陵的位置。
“濟水防線實際上以五城為核心,除去祝阿、歷城,而需要加上的則是東平陵。”
朱治雙目微瞇,東平陵南面靠山,北臨臺縣,而臺縣之北正是濟水。
臺縣和東平陵一上一下,剛好扼守住了自歷城向青州中部濟南國繼續挺進的路線。
“真正防御的重心其實是東平陵和臺縣兩城,只要守住臺縣和東平陵,我軍南線將會穩如金城湯池。”
夏侯惇的臉色仍舊有些黑,并沒有緩和過來。
“既然都是要放棄,那么一開始就守備東平陵和臺縣便夠了,為什么要浪費這么的錢糧在祝阿和歷城周圍修筑軍堡,加固城池?”
“再者,若是祝阿、歷城被明軍所占據,兗州軍如何從兗州支援我軍?”
“沒有了兗州軍的支持,莫非要單靠我青州一州與明軍主力抗衡?”
“我青州一州之軍,如何能夠抵擋明軍舉國之兵?”
夏侯惇坐直了身軀,目視著陳宮,一連四問。
李乾和韓浩還有朱治都沒有阻攔夏侯惇。
夏侯惇所問的問題,正是他們心中所想問的,只是他們沒有問出口,而夏侯惇問出了口。
陳宮是曹操的謀主,他們作為外將,實在不好和陳宮爭辯。
“明軍不僅僅進軍青州,也在冀州屯兵,兗州軍如今不能擅動,兗州所承擔的壓力并不比我們小,他們根本無力支援青州。”
陳宮沒有因為夏侯惇的問詢而惱怒。
“兗州防線漫長,如今已入秋時,不日便會進入冬季,大河附近只怕是多處地方都能夠搭建浮橋、渡河而戰。”
“明軍在冀州陳兵五萬余人,兗州雖有軍八萬,但是實際上能否能夠擋住,還在未知。”
“冀州明軍大概率只是威懾,但是卻是容不得輕視,冀州明軍領軍的主將可是徐榮。”
夏侯惇神色微變,徐榮的名字,他現在聽到,仍然不由自主會從心中升起寒意。
他永遠都記得滎陽之戰,只差一點,他便死在了陣中……
只差一點……
陳宮其實并沒有說完,兗州軍無法依靠,其實他曾經請求朝廷派遣禁軍援助,但是卻被朝廷拒絕。
陳都禁軍的實力并不弱,大部分的軍官都是上過戰場的老兵,無論是接受的訓練還是所穿戴的武備都算是上等。
若是能得到陳都禁軍相助,那么青州之役,他們的把握便會更大。
只是朝廷似乎另有安排,他也不得而知到底有什么安排,反正是絕對等不到禁軍的支援。
對于兗州方面調到濟北國和泰山郡的八千兵馬,陳宮并沒有將希望寄托于其上。
袁術將這八千人調來其實根本就不是來幫青州,也幫不了青州,他們能夠守住泰山郡和濟北國就已經十分的不錯了,已經不能奢求更多。
“我軍確實要以青州一州之兵來抵抗明庭傾國之兵。”
“然而這卻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明庭勢大,我軍勢微,這是不爭的事實。”
“與其怨天、尤人,不如接受現實,想出應對之策。”
陳宮的話使得堂中包括夏侯惇在內的四人都沉默了下來。
攻守之勢早已經轉換,他們又如何不清楚。
揚徐水師的戰敗,孫策戰死,他們失去了海上的控制權,也丟掉了東來郡,腹背受敵,此時所做的事情,是破釜沉舟之舉,死中求勝之法。
“固守城池,不過是坐而等死。”
“明軍勢大,不出奇計,難以的得勝。”
“而之所以要放棄祝阿和歷城,之所以如此布置,正是我給明軍設下的陷阱。”
陳宮眼神微厲,轉頭看向韓浩和李乾。
“歷城的防務就勞煩李校尉了,韓校尉可以將本部兵馬調出祝阿,祝阿的城防我已經有安排。”
李乾和韓浩兩人微微一怔,隨后很快便反應過來,兩人皆是抱拳應諾。
“明軍主力必定先行攻打祝阿,而后進攻歷城,畢竟祝阿是最主要的城池,兗州軍若想北上,必定要經過祝阿。”
“韓校尉,你帶領本部兵馬不打旗號,注意隱匿,偽裝成調防的軍卒,撤離祝阿,之后在此處修建營寨。”
“夏侯將軍,也請帶領本部移師此處,臺縣便如現在一樣暫時交由副將鎮守即可。”
韓浩和夏侯惇順著陳宮所指的位置看去,隨后眉頭微蹙。
陳宮所指著的位置正是東平陵西南方的一處山地,他們兩人都曾經帶兵經過這里,因此頗為熟悉。
“諾。”
韓浩雖然不明就里,但是還是應了一聲諾。
“朱將軍暫時就屯駐東平陵,照應臺縣,但是在明軍進攻歷城之后,便要下令麾下的軍兵全部做好出擊的準備。”
“對了。”
陳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轉身看向一旁的李乾。
“歷城若是無法守住,李校尉可以領兵向東北方向撤離,我已經在歷城之外安排了接應的軍兵。”
“李校尉切記,不要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歷城本來就是要放棄的。”
“撤離歷城之時,一路向東北快速移動,不要停留半分,明軍的先鋒盡是騎兵,迅捷如風。”
“清晨之時,整個濟水河畔,還有山間都會彌漫大霧,這個時間撤離是最理想的時機。”
“我再撥給你兩百戰馬,歷城的軍卒全部死傷殆盡都無所謂,但是你不能有事,務必將明軍的先鋒引至此處。”
陳宮的目光落在之前輿圖紙上他畫了一個籃圈的地方,這個地方正是之前他指給韓浩的扎營之地。
正如他之前所說,明軍勢大,不出奇計,難以的得勝……
希望一切能夠以預料的情況發展,若是不能……
那么這青州之戰,他們的勝算將會只有可憐的一成。
而這一成的概率,還是在于明軍犯錯的基礎之上。
朱治看著堪輿圖上所標注的那一地方,眼神微動。
從歷城向東北行去都是丘陵地帶,還有一些山地,只有一條不算寬闊的道路可以利用。
那條道路,北是濟水,南是山地,頗為狹長。
陳宮似乎就是想在這一條狹路之上去做文章。
“誘敵深入,依照許安一貫謹慎的性格,此計恐怕難以得手。”
“這確實是簡單的誘敵深入,但是卻已經是足夠了。”
“有些時候,計策之所以能夠成功,正因為是其極為簡單。”
陳宮笑了一笑,看起來極為胸有成竹。
“明軍勢大,連戰連勝,正是兵驕將傲之時。”
“而且……”
陳宮停頓了一下。
“這一次的明軍的先鋒,是麹義。”
陳宮的判斷并沒有錯誤。
明軍一開始的主攻方向確實不是歷城,而是祝阿。
大明歷四年(197年),九月十八日。
徐晃領武卒營四千人、銳士四千人,以及青州軍八千人,合計一萬六千名步卒抵達濟水北岸。
麹義作為先鋒已經搭建好了浮橋,并且于濟水南岸設下了營寨。
九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