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東海郡、朐縣。
朐縣東側,那一處被閑置已久的水寨,此時再度變得繁忙熱鬧了起來。
只是這一次,飄揚在營寨之中的旌旗不再是火紅色的漢軍旌旗,而是變成了明亮的赭黃色。
呂布手按雁翎刀,龍行虎步走下了戰船。
成廉、魏越兩人帶著一眾身穿棉甲,頭戴鐵胃的護衛緊隨于其后。
呂布微微抬眼,他在剛走下戰船之時,便已經看到碼頭之上,一名身穿著赤紅色錦衣,頭戴鐵冠的男子在碼頭之上等著他。
呂布雙目微凝,他的視力很好,雖然相隔較遠,但是他還是看清楚了那錦衣的形制,上面繪制正是一只振翅高飛的雄鷹。
“鷹狼衛?”
呂布眉頭微蹙,他們剛剛才占領了水寨還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鷹狼衛便已經找到了碼頭,還在敵境,堂而皇之的穿著鷹狼衛的禮服,這一切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鷹衛駐徐州東海郡千戶官鄧靈參見冠軍侯。”
剛走到近前,那身穿赤鷹服的男子便已先行禮。
呂布抬起手同樣回了一禮,此人的身份已經是被檢查過了,確實是鷹狼衛駐守東海郡的千戶官,無論是畫像還是標志、腰牌、印信都已經確定。
鷹衛有自己的一套專屬暗號,還有密碼,隨軍的鷹衛反復確認,沒有一絲一毫的問題。
鄧靈自然注意到了呂布不解的神色。
“我在徐州隱藏的身份已經暴露,因此轉入了地下,掌控情況,一直呆在朐縣,這身衣服是在等候將軍的時候換上的,本來是沒有必要的,但是這件禮服已經很久沒有穿上了,實在是有些想重新穿回來。”
鄧靈笑了一笑,解釋道。
“這一次冠軍侯來此,我想,以后應當能夠長久的穿下去,不需要再扮作其他人的身份,可以做回自己。”
呂布神色微緩,鷹狼衛的工作,就是在刀劍之上跳舞。
他作為一軍的主將,明庭之中的高官,他也對于鷹狼衛有一定的了解,他沒有半點輕視鷹狼衛。
深入敵境,查探消息,還要將其傳遞回來,隨時可能都會有陷入絕境的危險,一刻也不能松懈。
很多時候,在作戰之時,他也是因為鷹狼衛所繪制的堪輿圖,還有那一份份極盡詳細的稟報和敵軍的布防圖,來制定戰略,決定該如何進攻。
饒樂水一役,關鍵時候,是鷹狼衛的情報,讓他找到戰機,也是因為鷹狼衛用人命換來的情報,抓獲了中部鮮卑的婦孺,使得他能夠于北山祭天、飲馬瀚海,甚至完成了前人從未完成過的事情。
戰后,所有人夸耀都是他的功績。
但是那些在戰役之中做出了卓越貢獻的鷹狼衛,卻是沒有人看到他們的功績。
“鄧千戶這么快趕到此處,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想要與我交談?”
呂布沒有拐彎抹角,單刀直入的問道。
“確實是重要的事情,而且是極為重要。”
談起了正事,鄧靈收斂了笑容,重新恢復了正色。
“冠軍侯應該也疑惑,為什么我來的如此之快,按理來說在敵境,消息傳遞不易。”
“如果是其他地方,我等傳遞情報確實較慢,但是在朐縣確實不然。”
在整個天下,朐縣并不出名。
但是在東海郡之中,在徐州州內,提起朐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朐縣之所以聞名,并非是因為之前曾經作為過徐州水師的軍港。
而是因為,作為徐州第一富商的糜氏就是自此法家。
朐縣糜氏,祖世貨殖,僮客萬人,貲產巨億。
總是說上一句富可敵國,其實也不為過。
朐縣說是大漢的城邑,不如說是糜氏的城邑。
上至縣令、下至吏員、兵丁,皆收糜氏掌控,無有不服者。
在其他地方,糜氏的影響力可能因為商賈的身份大打折扣,但是在朐縣一地,糜氏真的可以說是一手遮天。
糜氏的規矩,就是朐縣的規矩,若有膽敢違逆者,必會收到嚴厲的懲罰。
不過糜氏控制朐縣及其周邊,并非是靠著門下的上千名門客,也并非是靠著宗族中的私兵這些武力來脅迫。
而是靠著利益捆綁,一步一步將整個朐縣的人都拉上糜氏的車駕之上。
因為利益,朐縣之中上至官員下至民眾,其實都是糜氏的耳目,鷹狼衛也正是因此而搭上了糜氏這一條線。
無論此前徐州戰況有多么的激烈,無論天下如何的動蕩。
朐縣一直都保持著一定的安穩,這一切都是因為糜氏的影響力,因為金錢的影響力。
“就在數日之前,我衛成功策反了朐縣糜氏,其家主糜竺、糜芳、還有一眾族中長老都已經應允,并愿意全力配合我衛。”
“因此我等在朐縣的部署也從地下轉入了明面,這一消息,就在前日,我已經派遣快船渡海送往青州,但是不成想,將軍突然登陸朐縣,而且……”
鄧靈看了一眼水寨之中,那停靠著的戰船,吞咽了一口口水,當初他也見過漢軍水師的盛況,那般的規模,他本以為是極限了。
但是現在看到己方這規模龐大至極的艦隊,才知道那些不過只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罷了。
“朐縣糜氏?”
甘寧從另一個方向走來,正聽到鄧靈和呂布之間的交流,他連忙走了上前。
“正是。”
鄧靈點了點頭。
呂布和甘寧對視了一眼,皆是從對方的眼眸之中看出了愕然。
朐縣糜氏,雖然不是那所謂的高門世家,但是若論財力,十個世家加在一起,怕是都可能沒有糜氏富裕。
糜氏到底有多富有,沒有人能夠說的清楚。
但是糜氏頗為低調,這一切的情報,也是被鷹狼衛拿到手中之后,他們才知曉糜氏之富,甚至遠超母極甄氏。
而這樣的人竟然被鷹狼衛的人所策反。
雖然其話出自于鄧靈之口,但是呂布和甘寧兩人還是難以置信。
最后聽到鄧靈的解釋,還有糜氏謀求戰后的官商憑證之后,而確實也發現鷹狼衛朐縣確實轉入明面,不然鄧靈不可能來得如此迅速。
呂布和甘寧兩人對于這一消息,才開始有些相信。
“冠軍侯請放心,朐縣此時已經戒嚴,封鎖了所有的消息傳遞,只要冠軍侯在海路之上沒有被發現,那么徐州方面必然毫無警覺。”
“如何進軍,這些是冠軍侯所考慮之事,在下就不多叨擾,若有需要,冠軍侯盡管吩咐,我鷹狼衛在各城都有坐探。”
呂布眼神微動,心中勐然一跳。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糜氏的家主糜竺現在是徐州的治中從事,現在應當是再徐州的州治郯縣可對?”
鄧靈微微一愣,他不知道為什么呂布突然一問,不過還是回答了呂布的問題。
“冠軍侯推測的不錯,糜竺如今正是徐州治中從事,如今確實正在徐州州治郯縣之中。”
“其弟糜仁,如今正在朐縣,為集中向諸縣、平昌的漢軍籌送軍糧之中。”
“說來也是漢室不得人心,其州牧陸康要求糜氏再度進獻大量的糧米,這才使得糜氏徹底倒向我方。”
“等等……”
呂布抓抓住了鄧靈言語之中的重點。
“你是說,糜仁現在再為北上的徐州軍籌送軍糧,這些軍糧都由其糜氏在負責?”
鄧靈點了點頭,“正是。”
“如今徐州軍的動向,你可有大概的情報。”
“我暫時沒有。”鄧靈微微正色,“不過若是冠軍侯想要,立馬可以獲得。”
“如今徐州軍的糧草供應皆是由糜氏負責,糜仁那里應當有其軍隊具體的人數和分布城邑、地區。”
鄧靈看到了呂布凝重的臉色,他心中明了,或許他這一次成功策反糜氏,所帶來的收益遠比自己所料想的更為巨大。
“冠軍侯稍候,我這就派人去取。”
鄧靈出身于舊太平道,是最早跟隨著許安的黃天使者一員,行事干練,立即便安排人前去糜氏宅邸之中取圖。
呂布和甘寧兩人并沒有等待多久,很快,一匹快馬飛至、沖入水寨,正是此前鄧靈派出去取布防圖的那名緹騎。
呂布和甘寧兩人已經移步到了水寨的駐地之中,而同時,所有的軍兵也被緊急的召集了起來,那快馬進營之時,所有登陸的明軍已經完成了集結。
此時的營寨之中,不僅呂布、甘寧兩人在此、顏良、文丑兩將也在同一間房舍之中。
鷹狼衛送來的布防圖被鋪在了桌面之上,與之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卷竹簡。
呂布拿起了放在其上的竹簡,掂量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種竹簡了,一直以來,在明庭之中都是使用的紙張。
而且不僅僅局限于原來的‘黃天紙’,在紙張之上,這些年的時間也有了更新。
很多的新紙被造了出來,甚至還有一種潔白于玉的紙張,那種潔白如玉的紙張,名為‘玉紙’,最受人推崇,遠銷西域,最貴的時候甚至貨比黃金。
而漢庭此時還在用著笨重的竹簡,環顧著看著眼前曾經熟悉的陳設,呂布突然意識到,明庭和漢庭的不一樣。
在明庭之中,一切都是朝氣蓬勃,一切似乎都嶄新無比,就算是陳舊的宮殿和古樸的建筑,但是都能聞到那種欣欣向榮的氣息。
但是反觀漢庭,卻是越發的腐朽和破壞,就如同這座水寨一般。
竹簡之上,將徐州軍的動態寫的極為詳細。
甚至具體到軍隊的人數和動向,到達了何處,幾日之后會達到何處。
軍隊后勤極為重要,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是戰爭的必要條件。
呂布將手中的竹簡傳給了一旁的甘寧。
“徐州的情況果然如同明公所料,只剩下些許的留守的老弱殘兵和部分鄉勇。”
竹簡在剩余三人之中的手中傳遞,最后被重新放在了桌面之上。
“徐州漢軍,如今大部分都在向著諸縣和平昌兩城移動,而且徐州方面還征募了不少的民夫,充作輔兵,都被明公所領的大軍所吸引。”
“如今情況明朗,徐州內部極度空虛。”
呂布簡單的介紹了一下眼下的局勢,最后將手中的馬鞭指向了地圖中央的一點,甘寧三人隨著呂布馬鞭所指的方向看去。
當看到了那里地名之時,三人幾乎同時抬頭看向呂布。
呂布此時已有成竹在胸,目光從甘寧、顏良、文丑三人的臉上一掃而過,澹然笑道。
“因其虛而攻之,此戰可以輕疾制敵。”
“奉先的意思,難道是……”
顏良眼神微凝,他想到了一個頗為瘋狂的可能。
“徐州州治郯縣距離此處不過三四百里,城內駐兵已經離開了許久,已經抵達了瑯琊郡的開陽城,如今在其周圍,只剩下了千人左右的軍兵,在維持治安,穩定局面。”
“若是急行軍,三百余里的距離,四日便可至。”
“我軍如今有軍兵一萬二千人,皆是軍中鍵銳,郯城之中的千名軍兵皆是新募之兵……”
呂布的話點到即止,甘寧和顏良、文丑三人心中狂跳。
都被呂布這一冒險的計劃給震撼的不輕。
他們原本的任務,是攻占朐縣,然后南下往淮河方向靠近,在徐州扎下一個釘子,然后穩步推進,逼近郯縣,配合進攻。
其主要的目的,實際上是為了打擊徐州軍的士氣。
兩線作戰,面臨著可能被包圍殲滅的威脅,徐州內漢軍的士氣將會徹底降到谷底。
但是下載呂布的計劃卻是直接修改成,攻入郯縣。
一旦攻入郯縣,斬殺了徐州州牧陸康,那么這對于徐州而言,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
“徐州糧草不足,所以陸康才會讓糜氏籌送糧草。”
“糜氏的糧草都是從揚州、豫州運來,徐州漢軍以及朱治軍的糧草如今都是糜氏在供應。”
“如今北方的糧食只是存有一旬左右的時間,其余的糧食都正在轉運之中,只要我軍攻占了郯縣,讓糜氏斷絕糧草供應,到時候不費任何代價,便能使得諸縣、平昌,漢軍六萬大軍,餓死在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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