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片徹頭徹尾的黑暗。
接著黑暗中出現了一點宛若星星的白光。
一點,兩點,接著是無數點。
白光將黑暗驅散,一張又一張播放著各種畫面的宛若電影屏幕一樣的東西在視線所及之處滾動著。
屏幕里面的內容很奇怪,都是第一視角。
有游戲,有同齡人,有手機,有籃球場,有女人,有老人,有飛機窗戶外的景色,有槍,有戴著頭套的悍匪,有賭場,有自己的師父柳伯牙,有美妙絕倫的瑞土少女峰,有火,熊熊大火……
“嘶……”
最后那塊屏幕中出現的大火瞬間暴漲,燒毀了其他所有的畫面,帶著耀眼的金光,向著袁安迎面撲來。
袁安下意識伸手去擋,接著猛然從地上坐了起來。
“呼……呼……呼……呼……”
袁安雙手撐地,滿頭大汗,喘著粗氣,茫茫然看著眼前的場景。
全是各色粉筆灰塵的老舊講臺桌,數學公式被擦到一半右上角寫著值日生名單的黑板,亂七八糟擺放著掃把和垃圾桶的衛生角,懸掛在左上角的大頭電視,頭頂上總感覺隨時會掉下來的葉片風扇,四周墻壁上張貼著的“思”“靜”“學”“勤”的勵志橫幅標語。
一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教室。
我……
怎么會在這里?
袁安緩緩從地上爬起,看著前方窗戶外拿著籃球抱著足球穿著校服熱熱鬧鬧去上體育課的學生,皺緊眉頭。
是做夢?
什么平衡局、氣功、劍神、武林高手、編號考試、盜圣、勞拉……
都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袁安感覺自己呼吸不暢,下意識后退。
退著退著,背靠到了一堵墻壁上。
墻壁?
袁安回過頭。
他蘇醒的位置是教室的前門,而此時此刻前門是打開狀態,并沒有任何“阻礙物”。
所以……
袁安伸出手,摸向前方。
明明沒有任何東西,一眼還能看到對面的辦公室,看著一個戴眼鏡的老師正在飲水機接水和其他老師閑聊,但就是聽不到他們閑聊的內容,也出不去。
是的,出不去。
就像游戲世界里設置的“空氣墻”一樣,這個前門也被安上了一道“空氣墻”。
看不見,摸不著,卻是袁安所觸摸過的,最堅硬的東西。
現實中,怎么可能有這種東西?
“回過神沒有啊?別白費力氣啦,這是咱倆的潛意識空間,你怎么可能出得去。”
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熟悉到簡直離譜。
猛然轉過頭,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
那是教室的最后一排。
在靠門的課桌后,坐著一個人。
那人長得清秀、瘦長,留著一頭干練的短發,整個人看起來整潔又干凈,手里正拿著一支筆,滿臉微笑的看著自己。
那模樣,袁安每天都會在鏡子里見到。
“嘶……”
這下帶給袁安的沖擊絲毫不亞于剛剛的金色大火,后退幾步,他的后背靠在墻壁上,指著那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呢喃道:“你你你……”
“別緊張,老實說我也沒想到你會真的‘掉’進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跟你說什么,不如咱們從自我介紹開始?我叫袁安,是這副身體的‘主人’,為方便咱們區別,你就叫我袁大,我就叫你袁二。”后排的“袁大”站起身,微笑著走到前排的“袁二”面前,伸出手。
“……原來如此,就是你三番四次阻止我跟勞拉發展下去對吧?現在又把我搞到這里來?有這個功夫,你不如把記憶都‘共享’給我,咱倆一合體,什么麻煩事都沒了,用得著像緊箍咒一樣對待咱們共同的腦袋嗎?”袁二伸出手指指自己的太陽穴,在感受到來自面前袁大身上那股比至親還親的親切感后,他瞬間恢復了冷靜,開口說道。
“哎,你以為我不想嗎,但這里是‘潛意識空間’,它包括記憶、原始本能、沖動、童年心理印記、環境熏陶、觀念、人格等一系列因素,是人類不可能主動‘開啟’和‘察覺’到的地方,咱們的海馬體受損后我就一直被困在這里,就像你所見到的一樣,這四周都是空氣墻,我只能靠著教室的電視共享你所經歷的事情,并且在你‘犯錯’的時候在教室里搗搗亂……剛剛勞拉親了你對吧,你的心跳加快,整個教室張燈結彩,窗戶外好像過年一樣在放煙花,辦公室里全是接吻的老師,以前你只是會‘想一想’就算了,但剛剛,你動心了對吧?”袁大坐到椅子上,看著袁二,臉上的笑容已經收起,滿臉嚴肅道。
“所以,我們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她叫什么?”袁二也不過多狡辯,找了根椅子坐到袁大對面,滿臉好奇的發問。
“澤讓吉,她叫澤讓吉,是我們的高中同學,因為我的原因或許會終身殘疾,在你接管身體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拯救她。”
袁大嘆口氣,開口的同時,教室左上方的電視突然開啟。
電視畫面是第一視角,視線全都集中在各種模樣的澤讓吉身上。
有參加十佳歌手大賽化妝打扮后成熟美麗的澤讓吉,有體育課穿著短褲打乓乓球滿臉香汗的澤讓吉,有冬天戴著可愛棉絨帽子站在寒風中吹手取暖的澤讓吉,有穿著校服扎著馬尾辮拿著mp3讓袁安幫她拷貝歌曲的澤讓吉,有穿著運動衛衣在各種小游戲環節上展現極強天賦的澤讓吉。
以及最后,被槍擊中后渾身是血的,躺在病床上嘴唇發白還要努力保持笑容,被袁安強吻后,眉角高興得翹起來的澤讓吉。
畫面中的澤讓吉甜美可愛,那張白里透紅的臉上總是揚起微笑,令人如沐春風。
看得袁大袁二目光癡癡,心中涌起無限的暖意。
“那,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也知道,我絕對不是看在‘咱們’的女朋友這么漂亮可愛的份上才答應你,我們做‘袁安’的,骨子里都很傳統,講究從一而終,所以出軌這種事想都別想……我答應你,也答應我自己,回去后我會和勞拉保持距離,不會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咦,等等,有點不對勁……”袁二說著說著,摸著下巴,皺起眉頭,看向袁大。
“你是不是在想,既然你都能來到這里,如果真的可以‘回去’,為什么不是‘我’回去重新掌管身體,是吧?”二人心意相通,袁大一語中的。
“對啊,為什么……”
“理由很簡單,你只不過是不小心掉進來的,而這個‘潛意識空間’是我創造的‘庇護所’,如果我離開這里,不僅這個空間會消失,我也會墮入你意識的深淵中,帶著我們的‘記憶’,徹底不見。”袁大雙手往上散開,做“煙花”狀。
“嘖,人體的大腦也忒復雜了……咦,我想到一個辦法,既然我來都來了,干脆趁著這點時間,你將‘我是誰’以及以前所發生的‘關鍵事件’全都告訴我,這樣就算以后真的沒辦法恢復記憶,至少我還留有一部分的‘拷貝’,不至于徹底失憶。”袁二一拍椅子扶手,看向袁大。
“你以為我不想嗎?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但‘潛意識’就是‘潛意識’,它是人體大腦‘冰山一角’下方的巨大冰塊,根本就不可能‘自我感知’,所以你一旦離開這個空間,不管我們在這里發生過什么,說過什么,你全都會忘記掉,就像是做了一場夢。”袁大搖搖頭,一臉微笑道。
微笑?
袁二看著袁大,扶著下巴,開口道:“我沒猜錯的話,如果‘我’真的沒有任何辦法,無計可施,在這個時候,應該是‘苦笑’對吧?”
“嘿,我從來沒想過跟‘自己’聊天會是如此有趣的一件事。”袁大豎起大拇指。
“彼此彼此。”袁二也豎起大拇指。
“是的,辦法是我剛剛想出來的,我不敢說百分之百有用,但的確是唯一的出路……你還記得你在惡魔山下被編號9阿杜‘試探’深淺的時候吧?當時的阿杜殺氣十足,明顯是奔著要你的命在發力,而就在那個‘九死一生’的危急時刻,這個潛意識空間不僅變成黑色,外面刮起狂風暴雨,老師們在辦公室打架撕咬,空間的‘天花板’還出現了一道‘裂縫’,我當時搭著椅子和桌子爬上去看,發現裂縫后面竟然是你的‘經脈’……”袁大指著自己的天靈蓋,看向袁二。
袁二立馬會意,挑挑眉毛,接話道:“經脈是根據咱們身體的‘小周天’運行的,而小周天的最終匯集地是天靈蓋上方的‘百會穴’——也就是大腦的核心區域,因此只要你能順著經脈‘逃’出去,只要我保持真氣運行,你就一定可以成功的到達咱們的大腦,與我正式‘合體’……”
“沒錯,我需要‘刺激’,阿杜帶給你的‘危險指數’只能在這空間里開出一個小洞,我鉆不進去,因此你需要在現實中經歷比阿杜帶給你的‘危險’還要刺激的危險才行……簡單來說就是,有多大事,就惹多大事,越瀕臨死亡,咱們越能成功‘團聚’,沒問題吧?”袁大抖著腿,看向同樣在抖腿的袁二。
他知道,那并不是緊張、擔憂或者害怕。
而是興奮。
和他一樣,挑戰困難的興奮。
“這是你的身體,你都不怕,我還怕個啥?不過你也說了,只要我出了這個空間,什么都會忘記……不過看你這樣子,肯定有別的辦法。”袁二看著袁大臉上的微表情,就像是在看一面鏡子,挑挑眉說道。
“那是當然,咱們‘袁安’從來不會提出問題不解決……正如我剛才所說,潛意識是沒辦法‘自我感知’的,但卻可以通過‘病毒思想烙印’的方式,植入到我們的‘思維模式’中,影響我們的日常行為……”袁大說著說著,眉頭一皺,因為他感覺到整個教室正在微微搖晃。
“怎么回事?”袁二扶著椅子把手,看向四周,只見窗戶外剛剛那些去上體育課的同學,此時此刻正面無表情拿著手里的足球和籃球反復的砸著玻璃,而后門和前門的空氣墻外,也有老師面目猙獰的拿著書本在砸墻。
“看來是‘外面’有人正在喚醒你,所以潛意識也跟著‘蘇醒’,察覺到了你的存在,感覺到了‘冒犯’,想要把你排斥出去……在你昏迷的情況下,外面的一分鐘相當于這里的十幾分鐘,我們或許沒什么時間了,所以我長話短說,”袁大說著話,站起身,將桌椅板凳全都放倒,一張一張的丟到前門和后門,想擋住外面‘意識衛兵’的視線,接著說道,“‘病毒式烙印’沒辦法在潛意識中刻下太多的東西……就像大多數人做夢一樣,清醒后或許會記得夢中最深刻的一句話,一個場景,一個人,但永遠沒辦法記住夢里的所有細節,因此潛意識也一樣,你肯定會忘記我們發生的所有事,但從現在開始,你要跟我一起反復默念兩句話,一直念一直念一直念,念到它成為我們倆‘最深刻’的‘意識’為止,聽明白了嗎?”
“沒問題。”袁二也照貓畫虎,跟著袁大一起堆積桌椅。
“第一句是‘視死如歸’,第二句是‘遠離勞拉’。”
第一句還好,聽到第二句,袁二停下手里的工作,撓撓臉:“有這個必要嗎,勞拉人挺好的,感覺也很喜歡我,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
“畢竟是我失憶在先,其實你喜歡誰都跟我沒關系,因為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算是我的雙胞胎兄弟……但也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你離她遠一點,因為就我的經驗來看,勞拉這樣古靈精怪的‘貓型女人’,我們這種性格是把持不住的,我可不想恢復記憶之后無端端跟你一起受情傷。”袁大說著話,手里的工作沒停。
“也是,老實說我的確不太喜歡過于性感漂亮的女人,當個風景看看還好,娶回家不知道心多累啊。”袁二抿抿嘴,點點頭。
“彼此彼此。”
袁大看向袁二,噗呲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