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穿越了。
前一晚上他熬夜玩游戲,征戰八方,橫掃天下,不亦快哉。
失業半月,明天也不用早起上班,困極了便一頭撲倒床上,衣服都沒脫就睡著了。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卻愕然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古代世界。
自己的身份從一個失業的文明社會四無青年變成了秦國關中三水縣一個鄉下財主李富貴庶出的二兒子李旭,跟他同名同姓。
富貴老爹昨日剛過頭七,出殯第二日,李旭這個庶出的兒子就被老爹的的正妻陳氏和嫡子掃地出門,美其名曰分家讓他自力更生。
李旭的親娘只是富貴老爹的一個小妾,活著的時候就被陳氏各種刁難苛待,一直郁郁寡歡,生下李旭沒有兩年就撒手人寰了。
恨屋及烏,對李旭,陳氏自然也沒有什么好臉色,能讓他活著長大已經算是有良心了。
富貴老爹活著的時候,她還能收斂一點,富貴老爹這一死,她一天都不想讓李旭在自己眼前礙眼。
說是分家,也只分給李旭一個遠離李家莊的農莊,距離縣城上百里,距離李家莊子也有好幾十里,位于一座叫做馬欄山的荒山腳下。
是當年某人用來抵債的,是屬于李家的一塊飛地。
當時,李富貴在接收的時候倒是帶著李旭去過一趟,所以路徑倒是依稀還記得。
當時年紀小,被牛車晃得暈暈乎乎的,等醒來的時候已經往回走了,都沒瞧瞧那莊子是個什么光景。
只記得他家富貴老爹當時臉黑的跟鍋底似得,罵罵咧咧了一路。
李旭離開莊子的時候,只有一頭年邁的老黃牛套著一輛破車,上面拉著他的鋪蓋卷以及一些零碎。
他走的時候沒有一個下人出來相送,唯一送他到村口的還是陳氏生的嫡女李琴。
李琴跟李旭相差兩歲,平日里還能說到一起,對這個庶出的二哥也多少有點親情,不忍看他如此凄涼,把自己平日里攢的一些銀子要送給他。
這李旭平日里雖然懦弱,但是畢竟也是要臉的年輕人,沒要李琴的銀子,只是拱拱手,看了一眼李家莊連綿成片的屋舍,便駕著牛車恨恨地離開了。
一路上,既傷心于父親的逝世,又哀嘆自己的悲慘遭遇,對于陳氏母子對自己的苛待更是怨憤不已,一時間心緒起伏,越想越氣,竟然一口氣沒上來暈了過去。
等醒來的時候就變成了另一個李旭。
李旭理清了頭緒,苦笑不已,暗罵彼李旭死要面子活受罪,好歹要幾兩銀子還能吃上幾天飯啊。
不過左右他也不能再回李家去,記憶中那陳氏夫人對他很是不好,回去也只有自取其辱的份。
為今之計還是先去那個農莊看看再做打算。
秦國占據隴,陜以及河套等地,偏居一隅,除了關中平原和河套地區富饒肥美之外,其他地方多是窮山惡水,人煙稀少。
馬欄山附近雖然也有路徑,但是基本都是一些被人踩出來的小路,后來當地官府因為要上山伐木,所以派人稍微修整,就勉強成為官道了。
饒是如此,李旭一路上也是走的提心吊膽的,只因為這官道上半天都看不見一個人影,道路兩側荒草野樹卻是使勁的亂長,荒草絆腳,樹枝扎人,其中更有各種啾啾蟲鳴,讓李旭心中更添忐忑,生怕隨時會從草中蹦出一個持刀大漢找他收買路錢。
前世城里人經常跑到鄉下這種偏僻之地去踏青,尋找野趣,可是眼前這種環境對當地人來說只能是意味著荒涼和危險。
牛車搖搖晃晃的走了約莫兩個時辰,雖然沒有見到剪徑的強人,但是卻隱約瞧見了荒草之中的躺臥的幾具路倒。
這讓李旭本就繃緊的心情更加些緊張了,越發的生出一種不知路在何方的迷茫情緒,并且越發的懷疑陳氏是真的想讓自己死。
行到半路,腹鳴如鼓,卻是餓的發慌,只是距離目的地卻還有一大半的路程。
嘆了口氣,李旭將拉車的老黃牛解開,讓它在路旁去吃草。
這老黃牛兢兢業業耕作了一輩子,如今是垂垂老矣,沒有了價值,才會被打發出來給自己駕車,說起來跟自己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看著老黃牛愜意地啃食著路邊的青草,李旭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甚至還不如一頭老牛,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在車上的那一堆零碎里隨手摸索起來。
誰料這一摸,竟然摸到了一個小小的包袱。
提出來一開,卻是一個白底繡花的綢緞包袱,顯然是女孩子用的。
打開一看,里面卻是裝的一沓烙好的羊肉餅子,還帶著一絲溫熱。
除了餅子,還有用一塊繡著蓮花的帕子包著的十幾兩碎銀子。
最下面還有一封信,拆開一看,寥寥幾行字:“小妹素知二哥心高氣傲,這些銀子權做小妹一片心意,日后可尋個營生過活。李家非二哥暖巢,離開興許才能舒展二哥才華。愿二哥前程似錦,一切安好。小妹琴敬上。”
看著這封信,李旭感慨不已。
整個李家,也只有這么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才有人情味,也最了解他這個二哥,知道他不會收自己當面贈的銀子,才偷偷藏在這里。
罷了,有了這些銀子和餅子,最少暫時不用餓肚子了。
以后若自己發達了,再回去感謝這個小妹吧。
李旭搖搖頭,將銀子和信重新包裹起來,一口氣連吃了三張餅子,這才感覺腹中不那么饑餓了。
又行了約半個時辰,漸漸有了人煙,道路也寬了許多,前邊出現了一個大約分布著幾十家間屋子的小鎮子。
這里是一個叫做雷莊的小鎮,去年的時候富貴老爹還帶自己來過一趟,找糧鋪的劉掌柜買過一些糧食。
李旭也想買一些糧食,畢竟現在手里還有小妹贊助的十幾兩銀子,總不能天天去山上挖野菜吃啊。
他趕著牛車一邊走,一邊觀察,卻發現這個鎮子上十分清冷,街道上見不到幾個人,而且基本所有的店鋪都是門窗緊閉。
李旭覺得很奇怪,他上次來的時候這地方還是挺熱鬧的,西往隴西,北向陜北的客人行商很多都會經過這里吃飯住店,補充給養,人氣很是旺盛。
只是如今卻為何成了這般光景?
心中疑惑,卻找不到人解答,李旭循著記憶找到一處掛著“人和糧鋪”招牌的店鋪,看著緊閉的大門,敲了半天,才聽見里面有動靜。
“劉掌柜的,我是李家莊的李旭,若是在家,勞駕開個門。”李旭大聲道。
半晌,里面才小心翼翼的開了一條門縫,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花白腦袋伸出來,看看李旭,又向周圍看看,看的李旭毛毛的,這才小心翼翼地打開門。
“原來真是李公子啊,你這是要往何處去啊?”
看著李旭,老頭松了一口氣,問道。
李旭知道這位就是糧鋪的掌柜劉掌柜,跟自己的富貴老爹也是有些交情的。
李旭慘然一笑道:“失祜失恃之人,哪里稱得上一聲公子。嫡母覺得我到了自力更生的年紀了,便給了馬欄山的莊子讓我去經營,我路過此處,一來想看看劉叔,二來想順便買點糧食,還望劉叔行個方便。”。
劉掌柜聽見馬欄山,神情呆滯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李旭身后的牛車,大概也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嘆了口氣,道:“世道不給人活路,陳夫人這事情做得實在……唉,旭哥兒,你爹辭世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你要節哀順變,自己保重啊。老漢跟他相識一場,本應該去吊唁一番的,奈何這世道不饒人啊。你也看到的,這鎮子上幾乎都沒人了。你今天要是再晚來一會,肯定也見不著老漢了。”
李旭疑惑:“這到底是個什么情形?”
劉掌柜嘆口氣,“從延安府那邊傳過來的消息,說是號稱‘黑閻王’的高胡子半個月前帶著幾萬賊軍連破黃龍,宜川還有宜君等好幾個縣城,殺的人頭滾滾的,幾個縣的知縣老爺腦袋都被掛在了城門樓子上。聽說很快就要打到這邊來了,大家伙都說這里不能待了,都準備往城里跑。老漢也準備去了。你要是再晚來半個時辰,肯定就見不到老漢了。”
李旭聞言,眉頭皺了起來。
雖然從前身的記憶力知道這世道如今匪患叢生,早已經不太平了。可是沒想到這匪患說話就在眼前了。
“劉掌柜,高胡子這么厲害嗎?難道朝廷的官軍就放任自流嗎?”
“官軍?咱們朝廷的能打的官軍如今都擺在了函谷關和潼關,防著魏國人呢。各個縣的縣兵根本不經打,哪里能指望的上。唉,不說這些了,你要多少米,我給你量去。”
李旭問了價錢,原本一兩銀子一石米,如今已經漲到了二兩五錢銀子。
這里的米是小米,可不是大米。整個關中道乃至陜北的百姓都習慣種小米,除了習慣的問題,也有土壤和氣候的原因。
雖然漢中和河套平原上也種水稻,但是在秦國的糧食比重中還是只占了小部分。
劉掌柜看在李旭死去老爹的份上,給他按照二兩銀子一石量了三石米。
李旭雖然想要多買一些,但是劉掌柜卻面現難色,只好作罷。
誰都能想到,這亂世之中最金貴的不是那些金銀珠寶,而是糧食。世道越亂,糧價越高,往后肯定是一天一個價。
劉掌柜今天對李旭已經很是厚道了。
李旭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很是真誠的謝過劉掌柜。
劉掌柜擺擺手,道:“你爹這一去,以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要好好活著。賊軍很快就要來,你盡量的還是去找個大城避一避吧。”
李旭謝過劉掌柜,將米袋子搬到牛車上,看著重新關上的大門,心里琢磨著是不是要把賊軍即將到來的消息傳回李家莊去。
他并不關心陳氏母子的死活,只是小妹李琴卻讓他有點擔心。
不過轉念一想,李家在縣城有鋪子,消息肯定早都收到了,自己要是回去報信,說不得人家不領情,反而會笑他閑吃蘿卜淡操心,給他一頓羞辱。
想了想,李旭還是駕著牛車繼續往馬欄山而去。
寧為太平犬,不做亂離人。
除了一些喪心病狂的野心家之外,正常人沒有幾個愿意遭遇亂世的。
亂世,秩序失衡,人性淪喪,做人的體面和尊嚴完全喪失,甚至活的不如一條狗。
對于野心家來說,亂世也許是一個實現自己野心的絕好舞臺,但是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根本就是一場人間煉獄。
人命如草芥真不是隨口說說的。
李旭自然不是一個野心家,就算當野心家,那也得有那個資格和能力才行,否則光有野心沒有本事,只能是一個炮灰。
劉掌柜的話他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去城里湊熱鬧的好。
先不說這么多人都跑過去,城里的官府會不會接收。就算勉強讓進了城,也沒有立足之地,說不定還得睡大街。
更重要的是,城池往往都是賊人主要攻打的目標,一旦城池被圍,到時候官府就要抽人守城,進去避難的男丁很有可能就是第一批炮灰。
再者,就算不當炮灰,到了城里,人多糧少,官府僅有的存糧肯定也是緊著守軍先供給,其他人都是靠后再說。
屆時,就算不被叛軍殺死,恐怕也得餓死。
權衡了一番利弊后,江旭決定還是先去自己的農莊再做打算。
畢竟自己還有點糧食,到時候再上山采點野菜啥的,湊合湊合總能過活一段日子的。
他從小也是長在農村的孩子,各種家務農活也是干慣了的,無所謂苦不苦的,塌下身子自力更生還是能做到的。
再說,那莊子如此偏僻,又在荒山腳下,人煙稀少,一般情況下賊軍也不會去打那里的主意,說起來倒是比城里安全自在些。
就算真有叛軍掃蕩,他也可以暫時躲到山上去。
等到局勢平穩一點,再去城里謀個什么差事,憑借自己的本事,就算不能大富大貴,最少也能求個溫飽無憂。
一路邊走邊想,牛車搖搖晃晃地,天黑之前終于搖到了馬欄山下。
跳下牛車,李旭舉目望去,果然是荒涼一片,四周野草叢生,人跡罕至,遠處山勢連綿,在黃昏的光線之中影影重重,有一種模糊而蒼涼的不真實感。
若非草里面還有一圈低矮的圍墻隱約浮現,圍墻里面還有幾間屋子佇立,李旭差點都覺得自己來錯了地方。
這莊子還真的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荒涼。
荒涼的讓人一看就很有拍恐怖片的氣質,感覺這地方不出個狐仙,不鬧個野鬼什么的都對不住這環境。
呆立了片刻,李旭在心里好好的問候了一番陳夫人母子倆一番,長舒一口氣,抬腳向斑駁陳舊,木頭受潮扭曲的破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