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小皇帝將之前李旭對自己的態度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后，宋太后微微瞇著眼睛沉吟起來。
一旁的小皇帝看母親的樣子，也不敢多說，靜靜的等著。
大奸似忠？
不太可能，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很難想象會有這樣的城府！
而且如果說李旭城府很深的話，那么他也不會做出之前在三水縣打抱不平暴打惡霸田氏一家的事情，更不可能率兵先后跟林如海父子對峙了。
宋太后自從十六歲嫁入皇室，見過無數的人。
富有城府的，毫無心機，貌似忠厚實則狡詐的，貌似精明實則糊涂的，各種人都應有盡有。
尤其是皇室這種最不缺少勾心斗角陰謀詭計互相傾軋的地方。
所以她自認為自己看人很準。
可是今天卻忽然對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卻有些看不清了。
發生在李旭身上的重重事情如果拆分開來，放在許多人身上單獨看都還算正常。
可是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卻顯得極為矛盾。
既有少年人的血氣方剛俠義之心，簡稱愛管閑事。
也有少年人桀驁不馴沖動魯莽的一面，簡稱不知死活。
更有奮勇無敵，一馬當先的無畏勇氣，簡稱驍勇無敵。
說他魯莽沖動吧，很多時候又極為冷靜，頭腦清楚，見識不凡。
說他冷靜明睿吧，又多有魯莽之舉。
說他不慕權勢吧，又對當官好不抗拒，甚至還親自跑到耀州城去考武舉。
可是說他貪戀權勢吧，平日里有沒有跋扈之舉，今日又忽然態度堅決的主動請辭。
重重矛盾，讓宋太后更加看不清李旭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好像每一種模板都跟他的表現不符合。
半晌，宋太后重新睜開眼睛，看向一旁的皇帝。
皇帝平日里最怕的就是自己這位母后，平日里對別人都是慈愛溫和，但是對自己卻是嚴厲有加。
一旦言行稍有不慎，就會被罰在上書房讀書抄寫經筵和太傅布置的作業，而且一點都不能馬虎出錯，一旦出錯或者敷衍，就要重新來過。
平日里在太極宮觀政，聽內閣那些閣臣們扯淡都夠讓他郁悶了，回到后宮卻還要面對嚴厲的太后，小皇帝的心里實在夠苦了。
每天見到太后就跟耗子見到貓一樣，尤其是當太后這樣看他的時候，他就知道準沒好事。
“說說吧，今天忽然這般失態到底為了什么，莫要再用方才那些話糊弄哀家。”
宋太后鳳眼微微瞇起看著兒子。
自己的兒子自己最了解，雖然還有一些孩子氣，但是卻絕對不至于一見面就給一個外臣，而且還是當下宋氏最為倚重的一個外臣這樣的下馬威，叫嚷著要抄家滅族。
這里面必然會有其他的原因。
皇帝方才將李旭形容成了一個眼中完全無君無父的奸賊，簡直讓人聽了覺得此人不除必成國賊那種。
可是太后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小皇帝面對著母親微凜的眼神，心中有些慌亂，眼珠子亂轉，想要找個借口搪塞過去，但是最終還是開口道：“兒臣也是聽那李旭的名字聽的太多，所以今天就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二來也是覺得他升官太快，想要讓他知道這都是母后的恩典，讓他莫要得意忘形，誰曉得那廝卻對兒臣不屑一顧，兒臣這才生氣的。”
只是看著母親一副你繼續往下編的眼神，小皇帝縮了縮脖子，最后低聲道：“是王雄今天派人送進宮里一些番邦貨物，還有一封信。信上提到了一件事，跟那李旭有關。”
宋太后冷哼一聲道：“你說的是昨日李旭在定安坊當街教訓那幾個胡商的事情吧？”
小皇帝訝異的看著母親：“母后您都知道了啊？”
宋太后輕哼一聲：“王雄想干什么？就因為李旭教訓了他的人，所以想要借你這個皇帝的威風來給他出口氣？”
小皇帝急忙道：“母后莫惱，王雄只是擔心那李旭會影響跟胡商之間的生意。畢竟李旭現在是九門提督，掌著京城防務，他若是故意針對的話，那王雄的生意肯定會受影響。而且很有可能還會被他察覺到暗沙的存在。如今王雄的生意可是內帑最主要的收入來源，而且暗沙的經費基本上都由這部分支出，可不能出現其他的意外因素。”
此時的小皇帝說的話，表現出來的沉穩完全沒有之前在李旭面前那樣的恣意無腦，反倒是稚嫩的眉宇之間多了一絲刻意裝出的城府。
“所以你今天故意失態，想要激怒李旭，然后以他不敬之罪趁機拿掉他九門提督的職務？”
宋太后看著故作老成的兒子蹙眉問道。
“母后英明，兒臣這點小心思自然是瞞不過母后的。”小皇帝急忙堆笑道。
“愚蠢，自作聰明。王雄愚蠢，你是自作聰明，更讓哀家失望。王雄只是掌握了一部分暗沙的外圍力量，就算真的被人發現蛛絲馬跡也影響不了大局。王雄借著你的名頭，如今可是在京城被人稱為國舅爺的，好不威風啊。現在行事越發的恣意膨脹起來，甚至還想拿你這個皇帝當刀來使，真是想瞎了心了。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好好的觀政才是你要做的事情。過兩年等你親政后，這攤子哀家自會交給你。”
小皇帝被親娘訓斥一番后唯唯諾諾的回了自己的寢宮。
待小皇帝離開紫宸宮后，牧笛悄無聲息的來到宋太后身邊。
“給王雄一點提醒，他最近有點膨脹了，快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宋太后半閉鳳眸，斜倚在鳳塌上，身后一名宮女動作輕柔地給她揉著太陽穴。
牧笛躬身：“老奴明白。”
“另外，哀家讓你查的李旭的底細如何了？”
牧笛遲疑了一下道：“老奴派人去了三水縣李家莊，可是卻勞而無功。派去的人都是暗沙之中的精干人手，但是卻都沒了音訊。”
宋太后聞言半閉的鳳眸忽然睜開，陡然看向一旁的牧笛。
“繼續說。”
牧笛道：“后來老奴又派出人手繼續打探，卻發現李家莊被一隊來歷不明的軍隊給占領了，原本的農戶都被驅散了，李家莊的主子陳氏母子也不知去向。老奴之前派去的人手都被這支軍隊安排的暗裝給收拾了。最可疑的一點是，此事還是在李提督進京之前發生的，可是他卻沒有絲毫反應，好似對自家的事情毫不關心似得。這也是老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宋太后聞言眼神一瞬間忽然銳利起來，殿內的氣氛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