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嗚!」
假寐中的黑貓睜開眼,一聲怪叫,尾巴亂搖,兩只眼睛寶石般幽幽發著光。
李魚手上的毛發都立了起來,神識高度緊張。
他鄙夷華天泓的格局,卻無法輕視華天泓的修為。
舍棄三萬大軍,舍棄冥王閻君的車輪戰,孤身一人,親自動手,威名赫赫的森羅獄之主,實在無法讓人小覷。
「冬!」
「冬!冬!」
李魚的心臟急速跳了三下,眼睛也不由自主眨了三下。
任憑他如何努力去抓捕,他都無法鎖定華天泓的氣機,無法感知華天泓出擊的方式。
華天泓就好像一團飄忽不定的云朵,忽焉在東,忽焉在西,小如棉絮,大如滄海,明明已牢牢抓住,攤開手掌一看,根本無影無蹤。
如此一來,李魚既不能先行出擊,也無法早做準備,他所能做的便是見招拆招,在華天泓出招的瞬間想到應對之法,做出合理的反應。
就像是一只等候發射的羽箭,箭在弦上,不由自主,只有耐心等待著敵人步入伏擊圈。
「只要一個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李魚并沒有畏懼,但他的精神完全緊繃起來了,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華天泓也是態度凝重,他要殺李魚的心意堅決,一牽涉了利害,自然便無法舉重若輕。可正因為牽涉了利害,華天泓出手一擊,便是十二成的功力。
十二成,比本身十成還多了二成的功力。
「李魚,你該慶幸,是你激發了我的必殺之念。」
華天泓感受著自己前所未有的澎湃真氣,心念動處,指尖一點紅光迅疾而出。
紅光初時微不可見,忽爾來到李魚身前,無聲處驚雷響徹,無波處狂浪翻滾,驚天駭地的力量于剎那間傾瀉狂飆。
龍騰虎嘯,不足比其雄;電掣風馳,不足喻其疾。
一點紅光。
致命殺機。
如同九幽冥帝頒下的朱筆敕令。
李魚直覺難以抵御,身形疾退,退如驚鴻,鴻飛十五丈外。
大量的血從李魚口中噴出,痛楚如淬了三昧真火的巨大鐵錘,砰砰砰砰,霎時間錘了十萬八千下,勐力捶打著那堅硬如石的神識,定要將李魚掀翻在地。
華天泓的威力控制已臻爐火純青之境,如此爆裂的殺招,完完全全集中于李魚一身,沒有絲毫的旁逸蕪出,既沒有毀滅眼前的茶亭,也沒有橫掃路邊的山樹巖石。
鑒于大環境如此,
然而,遭受重創的李魚依然傲立著,更在千瘡百孔的痛楚里篾笑著,運轉桃花扇,神識隨心念而流傳,強勢揮出一招「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
明明是重創后的回擊,偏偏有著全盛時的鋒芒,光華大放,壯思欲飛,如海潮般席卷而來。
華天泓先是詫異,繼而憤怒愈盛,竟爾打了個響指,抽動著臉頰,嘿嘿而笑:「好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華天泓原以為,是十大門派放長線釣大魚,為了釣出妖界才讓李魚逃出萬仙大會。此時真正交手,才知李魚修為確已不俗。
「李魚小小年紀,在疏影閣學藝未久,不知他何以擁有這等修為?難道說,真是那傳說中的火玄珠讓李魚魚化為龍?」
思忖之時,罡風勁勐,已然沖至面前。華天泓不動如山,有意以深厚修為掙回顏面,故而不加防御,也不加抵抗,任由罡風長驅直入。
李魚這一擊勢如雷霆,霎時全部沒入華天泓體內,卻是
勞而無功,未曾撼動華天泓分毫。
華天泓若無其事往前踏出三步,站在茶亭面前,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了渺小的茶亭。
李魚仗著君子養氣術抵消大半傷勢,雖知道剛剛的反擊未能達到圓滿狀態,但見到華天泓的舉重若輕,仍是駭了一跳。
李魚曾與陸明淵力拼一劍,那時還有趙月兒護著他。李魚也與張子羽有過較量,老先生愛惜后輩,只守不攻。
像今日這般直面著掌門宗師的死亡威脅,真切感受到實力差距帶來的無可跨越的鴻溝,真是前所未有的殘酷體驗。
一戰而受創,還擊而無功,以功力而論,李魚離華天泓還有著不小的距離。
不需要多久,就要被華天泓殺死了!
死亡的陰影在逼近,求生的意念在滋生,更重要的是,一股不肯認輸的氣勢在駭怕的廢墟中盤旋而起,翩翩而飛。
兩腳不離大道,吃緊關頭須要認清岔路;一亭俯視群山,占高地步自然趕上前人。
死在這剛書寫的對聯下,還真是不甘心呢。
李魚聚集殘力,桃花扇重整旗鼓,「天臺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卷起一道飆風,嘗試著在死路中找到活法。
華天泓剛剛硬吃了李魚一招,用意在打消李魚意志,此時見李魚依舊難纏,也不敢再硬接罡風,依舊聚集全部功力,兩只手掌凝聚出兩個橘子大小的黑球,將那兩個黑球迅疾推向罡風。
極招相拼之下,華天泓以毫發未損的狀態輕松碾壓傷勢在身的李魚,兩個黑球炸裂四射,放出萬千把銳利的黑劍,一時突破了李魚的護體真氣,又逼得李魚噴出一口血來。
李魚緊咬著牙關,方才抑制住身體各處冒出的痛苦,一口氣只是不肯絕望,神思運轉桃花扇,將李太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一句句演繹出來:「千巖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栗深林兮驚層巔……」
華天泓見李魚就是不肯倒下,越發小心謹慎,將一生絕學盡情施展,黑氣彌漫,紅光疊映,雖然無法輕易將李魚殺死,但每一招都耗費李魚幾許生命,只要穩扎穩打,三十招之內,便可將李魚生生耗死。
且看李魚是不是真的鐵人,且看李魚的血是不是真的流不完。
李魚受創越深,越明白自身處境的危險。他雖察覺華天泓的用心,卻又無計破局,只好把心一橫,把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反復演唱,借一點安能折腰的自貴精神,借一點昂揚自由的不屈意志,借一點掃清污穢的反抗情緒,猶如一縷吹不滅的火焰,猶如一彎流不盡的泉水,猶如一粒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的銅豌豆,決不妥協,絕不倒下。
轉瞬間,三十招已過,但華天泓仍未能如愿以償殺死李魚。
沾滿鮮血的衣衫,比之前更加刺眼了。
華天泓又氣又急,又驚又恨,以他森羅獄主的身份三十招還殺不死一個重傷的少年,實在有夠窩囊,有夠傷害自尊。
但華天泓的攻勢,并未因為傷自尊而急亂,在收獲果實前的關鍵時刻,他表現得謹慎心細,放棄了多次主導進攻的機會,避開了李魚故意現出的破綻。
「難道我真要喪命于此?」
李魚的目光忽然瞥向了趴臥在欄桿上的黑貓。
如此激烈的戰斗,黑貓竟沒有絲毫受驚,反而揣著兩只前腳,張出兩只尖牙,一雙眼睛直勾勾望著李魚,好似在望著利爪下瀕死的被玩弄的老鼠。
「若是我拼著硬受華天泓一擊,忽然攻向黑貓,華天泓愛貓如子,定會慌張援救。如此一來,我能否窺見華天泓招式的破綻,扭轉眼前不利的戰局?」
李魚心頭
忽然迸發此念,但轉瞬間便拒絕了這種誘惑:「華天泓怎會沒有防備?我若攻向黑貓,只會死得更快。這種設計好的陷阱,我若主動去鉆,華天泓定要笑破肚皮。」
在懸殊的實力面前,李魚感受到生命在飛快的流逝。
他終于放棄了求生的念頭,萌發了兩敗俱傷的死志:「看來我難逃一死了。可惜,可惜!就算是死,華天泓也要付出代價!」
忽見華天泓眉頭一皺,舉目望向天邊,滿臉怒氣地自言自語道:「怎么回事?一群廢物!」
李魚不明所以,冥冥中卻有一種靈悟,當即打消了自爆性命的念頭,凝聚了神識也往天空查探。
不一時,李魚便聽到天空中隱隱有廝殺聲傳來,兵刃斷折聲、人員呼叱聲、倒地哭喊聲,信炮爆裂聲漸漸清晰,而天邊的云彩也漸漸紅了起來。
鮮艷的紅,先是鱗片一般,繼而連綿一片,再而化為怒濤狂潮,朝著這座荒山朝著這間茶亭,滾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