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睡到肚子有點餓了,迷迷糊糊地醒來,從枕上抬起頭看看,桌子上的一個塑料籃子里,放著大餅和油條,這是女朋友給他留的早飯,女朋友已經上班走了。
張晨的女朋友金莉莉,不是他們劇團的,而是他的初中同學,永城軸承廠的出納。
張晨雖然餓,但又懶得起來,就倒下頭繼續睡,再醒來的時候是被走廊里刀切砧板,勺刮鐵鍋的聲音吵醒的,門縫和門上氣窗里鉆進來的油煙味熏醒的。
張晨正猶豫是起床還是再睡一會,就聽到有人在樓上樓下不停地大叫:
“馬上去練功房開大會,文化局來人了!”
走廊里一陣忙亂之后,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張晨嘟囔了一句:“開你媽逼。”
他倒頭準備趁這安靜的時光再睡一會,門卻被砰砰砰砰砸響,劉立桿在門外大叫:
“張晨,開會了,開會了!”
張晨沒好氣地叫道:“開你媽逼,不去!”
劉立桿繼續砸門:“都在等你,李老師讓我來叫你的。”
張晨無奈,只好起床,他拿了一條毛巾搭在肩膀上,然后在牙刷上擠了一截牙膏,和劉立桿下樓。
他們到了樓下,看到幾個小學員正在抬道具箱,劉立桿問干嘛,小學員說,李老師讓我們抬進去。
張晨走到水池前面,打開水龍頭,頭彎到龍頭下面,灌了一口腔的水,咕嘰咕嘰兩下,吐掉,開始刷起了牙。
李老師從練功房出來,看到了他們兩個,李老師叫道:
“哎呀,還刷什么牙,領導們都在等著,快點進去。”
他轉身又朝小學員們叫道:“你們也快點,進去的時候輕一點。”
張晨滿口白沫,口齒不清地問道:
“這個時間,開什么會?他們管飯?”
李老師朝左右看看,湊近了一點,壓低嗓門和他們說:
“不是開會,是工作組來了,和大家見個面,你快點吧。”
“無聊!”張晨含混不清地罵道。
劉立桿腳穿一雙人字拖,趁著張晨刷牙的時間,他把褲管挽起,抬起一只腳放進水池里,打開水龍頭沖著,一只沖完,接著沖第二只,李老師見狀,趕緊去拉他:
“別沖了,領導們真的在等。”
劉立桿滿不在乎地說:“洗干凈就為了好見領導啊,沒看到我風塵仆仆的腳?李老師,我和你說,剛剛從我腳上沖走的泥巴,可還是溫州蒼南的泥巴,唉,不知道它們到了永城,會不會水土不服。”
張晨滿口白沫,“噗”地吐進水池,咕嘰咕嘰沖干凈嘴,說道:
“譚淑珍這么不講究了,讓你上床?”
“嗨,還在生氣,昨晚就回家了。”
“該!”張晨罵道。
“哎哎,你講不講理,就你那點錢,不是我,能回到永城嗎?”劉立桿叫道。
張晨瞪了他一眼:“就那點錢,他媽的那是我四個晚上的辛苦,對了,李老師,這個錢,你讓工作組給我報了?”
李老師也不搭話,嘿嘿笑著:“快點,快點,你們快點。”
說完他轉身朝練功房走去。
“老滑頭!”看著他的背影,劉立桿罵道。
洗完了臉,張晨把毛巾絞干,重新搭在肩膀上,兩個人這才朝練功房走去。
練功房里,畫出來舞臺形狀的地方,像模像樣地擺著兩張桌子,上面還很正式地蒙了一塊暗紅色的金絲絨布,桌子后面,坐著三個人,一個是縣委宣傳部的部委成員老胡,一個是縣文化局的湯副局長,還有一個,就是縣文化局辦公室的主任丁百茍。
下面的人,一半都坐在練功毯上,還有一半,三三兩兩,零零落落地站著,看到張晨和劉立桿進來,站在主席臺側前方的李老師,稍稍湊近點身,和丁主任說:
“人都到齊了。”
丁主任咳嗽了兩聲,看看下面的人還沒有反應,又咳嗽了兩聲,等到下面安靜下來,丁主任先介紹了臺上包括自己在內的三位工作組成員,然后自己帶頭鼓起掌來。
下面稀稀落落,有人應付了兩下。
丁主任潤了潤嗓子,開始說道:“對你們劇團發生的事情,縣委、縣政府非常重視,認為這是一起嚴重的事件,縣委常委、宣傳部李部長也非常重視,責令由縣委宣傳部牽頭,組成了這個工作小組,進駐你們劇團……”
丁主任的話還沒有說完,張晨就叫道:“我們劇團發生了什么事?還嚴重事件,不就是團長跑了嗎,那你們應該去抓團長啊,找我們干嘛?”
李老師想制止,已經來不及了,臺上的三個人,看了看張晨,不約而同都皺了皺眉頭,他們都認識張晨,都知道這是劇團有名的刺頭,但就是連文化局,也拿他沒辦法,誰讓人家有真本事呢。
在小地方,有真本事的人還真的是有資本牛一下的,因為他要是撂挑子,你一下子還真找不到其他來代替他的人,而人家,離了你還真不愁沒飯吃。
丁主任硬著頭皮,決定先殺殺這家伙的銳氣,他裝作是不認識他,問道:
“你是張晨,劇團的美工,對嗎?”
張晨不屑道:“我叫什么,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嗎?”
意思是你裝什么裝啊?下面有人嘻嘻笑著。
丁主任的臉微微一紅,他看了看老胡和湯局長,他們兩個都面無表情地坐著。
丁主任說:“好,那我們先來了解一件事,我前天晚上,是不是讓你們在原地待命,你們怎么就擅自回來了?聽說,還是你帶的頭?”
“對,沒錯,就是我讓大家回來的。”張晨毫無懼色,坦然說:“你讓我們原地待命,那我問你,這么多人住在哪里,吃在哪里,我們在蒼南的演出已經結束了,人家也不會再提供場地給我們放服裝道具吧?丁主任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對啊,該怎么辦?”劉立桿也叫道。
“原地待命,組織上自然會有解決的辦法!”丁主任厲聲說道。
“什么辦法?平陽的演出都是楊團長談的,他走了也沒有交待一聲,我們找誰去?這么多人就賴在蒼南,要是再走失一個人,或出點什么事,誰負責?丁主任你負責嗎?我們現在,把人全部安全地帶回來了,道具沒有丟一件,服裝沒有少一件,我們還做錯了?”
張晨咄咄逼人地問道,但說的有理有節,丁主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劉立桿叫道:
“對啊,路費都還是張晨出的,你們文化局管了什么?”
“讓我們留在那里,留在那里喝西北風嗎?”
“三個月沒有發工資了,還讓我們堅持,你們好意思嗎?”
“湯局長在這里,湯局長你告訴我們,我們的工資什么時候發?”
“對啊,什么時候發,家里都解不開鍋了。”
“我們的工資,是不是你們文化局污了?”
……
眾人七嘴八舌,很快就把重點轉到了工資上,矛頭對準了湯副局長,老胡見湯局長也快招架不住了,只好草草宣布會議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