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大清早剛到攤位,阿勇就跑了過來,和張晨說,他昨天晚上回去,把張晨的建議和家里人說了,家里人都很支持,他爺爺最興奮,知道張晨今天要去看他的那些寶貝,昨天都搬了出來,一個晚上都在給它們上油打光。
“老頭兒困告都困佛好,燈打烏又開洞,打烏又開洞(老人家覺都沒有睡好,燈關掉又開起來,關掉又開起來)。”阿勇和張晨說。
張晨聽了,也不禁笑了起來,他想想自己今天,還真是很忙,上午要去三堡村委會,就像劉立桿說的那樣,告訴他們,自己準備把注冊資金加到兩千萬,還要和他們說,自己已經決定,要把那地方買下來。
中午要去阿勇家里,看他爺爺的寶貝,這要是不去,老人家昨晚一個晚上,就白興奮了。
下午要去省工商局,申請企業名稱預先核準登記。
好在中午工商局也休息,他正好就利用這個時間段,去阿勇家里看看。
賀紅梅從外面走了進來,張晨問她:“你今天忙嗎?”
“可以忙也可以不忙,干嘛?”
“如果不忙的話,我想征用你一天,我今天有很多地方要跑,我怕騎車來不及。”
賀紅梅想了一下說:“十點以后,可以嗎?我現在要去老市場,那里有四個包要發。”
張晨說好,十點之前我也走不開,這里就小莉一個人,我怕忙不過來。
賀紅梅點點頭,她說那就十點。
她走到桌子前,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廠里,電話是趙志剛接的,賀紅梅和趙志剛說,大趙,你幫我和老萬說一下,我今天不去廠里了,叫他就按我昨天寫給他的給我配貨,配完直接去幫我發掉。
趙志剛說好。
一個趙志剛,一個趙志龍,廠里現在都叫他們大趙小趙,把他們區分開來。
十點多一點的時候,賀紅梅回來了,張晨這里,也做完了兩波的早高峰,他和小莉說,我出去一下,要是人多,你就叫阿勇幫你照看一把。
小莉說好,我知道了。
張晨又走過去,和阿勇說,我現在出去有事,等下回來叫你。
阿勇點點頭。
兩個人到了賀紅梅他們小區,坐進車里,賀紅梅問張晨,去哪里?
張晨和她說先去我家。
他們回到了家,張晨進了院門,看看房東大哥還沒有回來,想了想,他也沒有上樓,而是回到車上,和賀紅梅說,去三堡街上,到他們村委會。
張晨走進了村委會,看到村委會走廊兩邊的辦公室門都關著,書記和主任都不在,到了樓上,也只有一扇門開著,張晨走過去,看到葛會計坐在那里,葛會計看到他,趕緊站了起來。
張晨把自己的來意和葛會計說了,葛會計一聽就樂得合不攏嘴,一迭聲地說,哎呀,哎呀,你等等等等,我叫他們。
他先打了書記家里的電話,書記不在,他馬上又扣了他,接著打主任家的電話,主任的老婆接的,說昨天酒喝多了,現在還在困高。
“叫他起來,快接電話。”葛會計說。
“撒西?”隔了一會,電話里傳來了主任的聲音,葛會計和他說,張老板來洞等你們。
“我馬上過來,就噶。”主任說著就把電話掛了。
主任電話剛掛,電話又響了起來,葛會計接了起來,書記在電話里說:“介個喔(怎么說)?”
“出大事了,天塌下來了,熬燒來。”
“表撤空了,你喔撒西?(不要啰嗦,你說什么?)”
“張老板來洞,他注冊的公司,不是五百萬,是兩千萬。”
“撒西?兩千萬?好好,我馬上回來。”
書記和主任先后到了,他們從張晨的嘴里證實,張晨要注冊的公司,確實是兩千萬,兩個人都高興壞了,主任叫道,好哉好哉,張老板你一個人,就把我們的任務都完成了,我們可以困個舒坦覺了。
會計急急地問:“張老板,那個地方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張晨說:“我考慮好了,我覺得葛會計你說得對,像現在這樣東搭一點,西搭一點,確實不是個事情,我決定把那地方買下來,好好規劃一下,把廠房重新建造一下。”
“太好了!我沒看錯,張老板你就是個有眼光的人。”葛會計叫道,同時看了看書記和主任。
書記和主任心里也在樂,還真是喜上加喜又加喜,這張老板不僅是要注冊個兩千萬的公司,幫他們把招商引資的任務都完成了,還決定買下那地方,這就緩解了他們村里的財務壓力,從張晨的話里,他們還聽出來,這張老板,還準備在那地方蓋新廠房。
哈哈,這樣一來,上級再來檢查的時候,他們就有一個像樣的地方,可以帶去給他們看了,兩個人怎么會不高興。
而且,完成了招商引資的任務,區里面還有獎勵呢,那可是真金白銀。
“你馬上起草一個買賣協議,把這個事情,趕快敲定下來。”書記和葛會計說。
葛會計說好,他問張晨,這個協議,你看看怎么簽?
張晨想了一下,他說這樣,我下午要去省工商局申請企業名稱預先核準登記,這名稱核準下來,就可以去刻公司的公章了,協議還是和公司簽,當然,字我明天上午會來簽,錢也明天上午交掉,后面再補蓋一個公司的公章就是。
書記和主任都說好,看樣子張老板是個急性子,做事情爽快。
“對了,張老板爽快,我們也不要拖人家后腿,下午就去把那地界定清楚,接下去,該清的那些菜,就讓他們都清了,把那個地方,干干凈凈交給人家。”書記和主任說。
主任說好,我下午就帶人去打樁拉線,明天把那些人都叫到村里來開會。
張晨離開了村委會,和賀紅梅說,還是再去一下我家里,他想這事,還是該去和房東大哥打聲招呼,他知道在農村,屁大點事都會馬上傳開,要是等事情都傳開,房東大哥才知道,就不太好。
張晨回到了家,房東大哥已經回來,張晨和他說,前面來找過他,沒看到人,他就直接去了村委會,那個地方他和小昭商量過了,還是準備買下來,不然這工廠辦起來,中間再搬來搬去,也很麻煩。
房東大哥說,這樣也好,那你們就要在我們村里,長期待下去了。
張晨笑道,對啊,我們差不多也是半個三堡村民了。
張晨又和房東大哥說了注冊資金的事,房東大哥笑道,那三個鬼,要高興死了,張晨說對對,他們很高興。
兩個人回到攤位,小莉和張晨說,小昭姐的身份證送過來了,說著就把小昭的身份證交給張晨,這是下午去工商局要用的。
昨天晚上,張晨和小昭通完話后,又扣了小武,小武一大早就去了張晨家里,拿了小昭的身份證,跑到縣委門口,等到去杭城的早班車到了,他上了車,在車上看到一個熟人,讓他到杭城后,第一時間把小昭的身份證,送到攤位里。
張晨賀紅梅,在攤位里吃了快餐,叫上阿勇,去他家里。
賀紅梅在路上才聽張晨說了去阿勇家里干什么,她馬上興奮起來,和阿勇說,對對,我們下面有很多零售店,也需要這些配飾,你做起來,我也可以到你這里進貨。
阿勇聽了很高興,他知道賀紅梅家,在重慶的生意做得很大,這就等于,自己皮具店還沒開,就已經有了第一個批發客戶。
阿勇家在皮市巷的一幢老房子里,大門進去,中間是一個天井,天井的一邊,住了兩戶人家,阿勇的爺爺,阿勇家,還有他寡居的大姆媽(伯母)家,占據著天井的另外一邊。
阿勇的爺爺,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新衣服,衣服的兩只袖子,套了兩只袖套,他把他們帶進自己的房間,讓阿勇把朝向天井的木頭花窗統統打開,天井里的光線倒了進來,使原來陰暗的房間,亮堂得如同室外。
在一張八仙桌上,有兩只打開的皮箱,張晨和賀紅梅看了,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些東西,也太漂亮了,他們看到,從外面的這兩只皮箱,到里面的牛皮公事包,都仿佛只有電影里才看到過,那些達官巨賈,高級將領,手里提著,腋下夾著的就是這樣的東西。
這些東西,經過幾十年時間的沉淀,雖經老人家的仔細打磨,發出了锃亮的光,這這種光,和新皮革發出的光澤是不一樣的,它有一種沉著和深邃,是一種被歲月浸透的光。
箱子里還有女式的羊皮坤包,男女手套,靴子,張晨感到奇怪的是,他看到一頂皮帽,這皮帽也只有在電影里看到過,好像是空軍飛行員的帽子。
阿勇的爺爺說,是的呀,這是筧橋機場空軍的帽子,那時候空軍最神氣,皮靴皮帽皮手套,還有皮夾克……爺爺說到這里的時候,看了阿勇一眼,阿勇嘿嘿地笑著,張晨和賀紅梅都看著他,不知道他笑什么。
阿勇和他們說,這里原來還有一件空軍的皮夾克,好幾年前,被我偷去賣了兩百塊錢,他媽的,那時真是一筆巨款,人家上班,一個月才四五十塊錢。
張晨賀紅梅都笑了起來,賀紅梅罵道,真是敗家子,要放到現在,又何止兩百。
張晨問爺爺,筧橋空軍的這些裝備,都是你做的?
爺爺說是,不光光是筧橋的空軍,你曉不曉得陳儀?
張晨搖了搖頭,爺爺和他說,那辰光是浙江省的省主席,后來被蔣光頭摳牢殺頭了,他們屋里的皮箱皮包,也都是我做的。
賀紅梅問,這么多東西,爺爺你一個人怎么做得過來?
不是一個人,爺爺說,光筧橋機場的生意就忙煞了,我那辰光,下面有十幾個伙計。
“那爺爺你是資本家了?”賀紅梅問。
“差一挨挨,差一挨挨就是資本家,要游街了。”爺爺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離開了他們家之后,阿勇和他們說,他爺爺那個時候,賺了很多的錢,賺到錢后干什么,賭博、拷位兒(泡妞),還被人殺瘟豬(敲竹杠),把一爿木老老大的皮貨店,糟蹋到了一個皮匠攤,正好,杭城解放了,不然就是一個資本家,那苦頭有的吃,也是運氣好。
張晨和賀紅梅大笑,張晨說,看樣子你是有傳統的,阿勇知道張晨這是笑他,不僅接了爺爺的皮匠手藝,連爺爺拷位兒的本事,也一起繼承了,阿勇也樂了。
后來,有一次張晨在《錢江晚報》上,看到一篇介紹陳儀的文章,他馬上就想起了阿勇的爺爺,這才知道陳儀是誰。
陳儀是浙江紹興人,國民黨的陸軍二級上將,在日本振武學校第五期炮兵科時,與蔣介石同學,加入了光復會,四五年臺灣光復,陳儀出任臺灣省行政長官兼警備總司令,四七年臺灣爆發“二二八事件”,陳儀被迫辭職。
四八年出任浙江省政府主席,阿勇爺爺說的,應該就是這樣時期,四九年杭城解放前夕,陳儀想策動老部下湯恩伯起義,被湯恩伯告發,陳儀被蔣介石“摳牢”,五零年五月,以匪諜案,被臺灣軍事法庭判處死刑,六月十八日,在臺北市馬場町刑場槍決。
張晨不知道陳儀被“摳牢”時,他是提著阿勇爺爺做的皮箱,還是夾著他做的公事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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