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安信信托有限責任公司的喬總這次來杭城,是因為譚淑珍他們的“錦繡中國”,準備把物業管理這塊剝離出來,以“錦繡服務”的名義,在港交所單獨上市。
二O一一年之后,大陸的房地產行業,幾乎變成了一個傻子都能夠做的行業,只要你有錢,能拍到地,不管這地在哪個角落,哪怕是在一個縣下面的一個鎮、一個鄉,只要你能把房子造起來,再來一波文案,就有人買。
地理位置偏僻,以前會是一個致命的缺陷,現在只要用“不限購”三個字,就可以包裝成一個賣點。
房地產商,似乎已經退出了這個行業,淪落為一個單純造房子的角色,在這個行業,變成了無足輕重的棋子,你連你的房子,可以賣給誰都沒有權利了,你還敢自稱是“商”?
房地產行業的博弈,已經變成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政府和購房者,還有中介機構之間的博弈,只要你不限購,購房者和中介機構,就可以把一個地方的房價炒上去,限購在很多沿海的省市,已經到了縣一級。
中央政府,不能無視各地的房價兇猛,不能讓所有的資金,都如同涓涓細流,流向房地產這一條大河,不能讓房地產,把所有其他的實體企業,都排擠出去,中央三令五申要求地方控制房價,告誡大家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
但地方政府,單看他們那瘋狂賣地時候的亢奮和難看的吃相,就知道他們是猶抱琵琶,在干著表面積極響應,實際虛與委蛇的勾當,從心底里,他們希望房價能夠炒上去,房價上去了,地價就上去了,做什么有賣地來錢快。
當賣一塊地的收入,可以十倍百倍于在這塊土地上,建造工廠帶來的稅收,傻子還會再去下大力氣地招商引資,前幾年招商引資進來的企業,現在都巴不得他們早點滾蛋,要是不滾,那就用趕的。
所以他們就在中央的三令五申中尋找夾縫,還會把這夾縫有意無意地擠開一點,購房者和中介機構,就利用地方政府開的這一條縫,馬上又把房價炒上去,炒過一波,在中央政府發覺和震怒之前,趕緊把縫給合上了。
限購在每個城市,似乎已經變成了控制房價上漲的最后一道防線和工具了,連央行的金融手段,似乎都已經對房地產行業失了效,來錢的渠道太多了,房地產商,特別是那些中字頭的房企,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宏觀調控的政策。
每一次的宏觀調控,變成了這些中字頭房企,對民營房企的掠奪和市場排擠。
譚淑珍感嘆,現在做房地產,越來越沒有技術含量了,在資本市場,大眾對房地產企業的關注度也越來越低,都知道你賺錢還是不賺錢,能賺多少錢,你自己已經決定和左右不了。
譚淑珍和張晨苦笑,還真的是這樣,要是放開限購,我敢保證,一個星期我就可以把我所有的房子都賣完,如果那樣,我就退出這個乏味的房地產江湖,不干了,真的沒有意思。
在資本市場,房地產企業已經失寵,表現在股價上,就始終不溫不火,增發的難度和門檻越來越高,但另一方面,像前幾年那樣撿漏一樣地低價獲得土地的可能性也沒有了,連傻子都已經知道,土地是最值錢的東西之一,你還能撿到便宜的地?
天可憐見,現在哪怕是一座縣城里的一塊地,幾個昔日的民營房地產巨頭,也會爭得頭破血流,那種地方政府招商引資,邀請他們去投資的美事,迅速變成了陳年往事。
土地價格的暴漲,讓他們獲取土地所需要的資金越來越多,銷售規模的擴大,怎么也趕不上資金需求的增加,譚淑珍說,感覺自己怎么越做越窮,越做就越往那危險的臨界點靠近,現在他們,需要靠規模的不斷擴大,來保證自己的利潤增長,保證年報的好看。
增發既然已經越來越困難,老喬就幫他們想到了,自己再包裝一個上市公司出來,這樣,就把相對獨立的物業管理公司這塊,剝離了出來。
晚餐訂在延安路的土香園大酒店,張晨和譚淑珍、小芳到的時候,司機也剛把老喬送到,飛機晚點了,所以老喬是從機場,直接先趕到了這里。
看到小芳,老喬高興地和她說:“寧波那家企業,恒力電子在香港上市的事情敲定了,下個星期,會有大部隊過去。”
“太好了,那我讓酈總他們準備一下。”小芳說。
“我已經給酈總打過電話,不過,你還是再交待一下,有些話,我不方便說,你們是股東,你可以說。”老喬說,“酈總也特別相信你。”
小芳說好,“對了,你們定下來行程,就告訴我一聲,我這里派人提前過去。”
老喬說好。
老喬看著張晨,不停地笑,張晨問他,你笑什么?
“你胖了。”老喬說。
張晨說沒有吧,我的體重,好像好幾年都沒有變化了。
“那就是看起來胖了。”老喬說。
張晨禁不住笑了起來,問:“還有胖是看起來胖的?”
“還真的有。”老喬說,“你現在看起來,整個人都放松了,原來這里……”
老喬說著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繼續說:“原來這里是緊的,總有一種陰郁之氣,現在沒有了。”
這是指張晨現在眉目舒展了,譚淑珍說:“還真是,老喬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
“都虧你。”老喬和小芳說,小芳笑笑,譚淑珍叫道:
“老喬,你這話還真說對了,是不是張晨?”
張晨嘿嘿笑著。
接著說起“錦繡服務”上市的事情,老喬和譚淑珍說:“各方面的條件都具備了,現在就是保薦人提出了一個問題,我這次來,就是和你商量這件事情的。”
老喬知道譚淑珍和張晨的關系,已經到了公事私事,可以無話不談的程度,所以即使這樣本該他和譚淑珍私下里說的事情,他也拿出來說了,從另一個角度,他也希望,小芳在邊上能幫他勸勸譚淑珍。
以他對譚淑珍的了解,這在保薦人看來是小事一樁的事,到了譚淑珍這里,會變成大事。
“什么問題?”譚淑珍問。
“就是對公司管理團隊的人員構成,他們有不同的看法。”老喬說。
“什么意思?”譚淑珍問。
老喬猶豫著,在思忖著合適的詞。
“他們應該是對桂花姐有意見吧,是這樣嗎,喬總?”小芳在一旁說。
老喬點點頭說對,“公司的總經理,是個初中畢業生,他們覺得不好看。”
“這能說明什么?”譚淑珍問,“初中畢業就不能當上市公司的總經理了?我還是連初中畢業證書都沒有的人。”
“你是浙大的碩士。”老喬說。
“我那個碩士,是個水貨,不客氣地說,是花錢買來的,什么EMBA,什么工商管理碩士,連一場正經的考試都沒有經過,老喬你不知道這碩士的含金量?我自己在外面,都從來不好意思說我是浙大的碩士。”譚淑珍說。
“不一樣的,淑珍姐,資本市場,就看表面文章,從報表到管理團隊的資料,只要你表面好看就可以,才不會管你后面的實質是什么,他們只要你‘浙大碩士’這四個字,才不會管你這碩士,是怎么來的。”小芳說。
老喬點點頭說:“對,就是小芳說的這意思,他們只要你路演的時候,站在臺上的人,還有拿出來的名單亮麗,能吸引投資者就可以。”
“那他們是什么意思?”譚淑珍問。
“他們的意思是,能不能換一個人,哪怕是代持股也可以,我在想,可以有一個暫緩之計,我們是不是可以讓這個俞桂花,暫時先不要出現在這個管理團隊的名單里,先上市再說,等上市之后再換,到那個時候,也沒有什么人會關注了。”
“你的意思是,先找一個傀儡,一個有漂亮學經歷的傀儡,代桂花姐持股,代她擔任‘錦繡服務’的總經理對嗎?”譚淑珍問老喬。
老喬點點頭說:“可以這么理解。”
“那我們這個‘錦繡服務’的管理團隊,就是一個戲班子了,總經理只是一個臨時的替身。”譚淑珍笑道。
“我想,這個也可以叫作是戰略迂回。”老喬說,“為了上市,大家什么手段不使出來,我們這個,只是一個小小的調整。”
譚淑珍搖了搖頭,她看著老喬說:“喬總,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有一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什么問題?”老喬問。
“你知道這對桂花姐來說意味著什么?”譚淑珍問。
老喬看著她,沒有吭聲。
“這是侮辱。”譚淑珍說,“喬總,雖然我很想上市,但是我不會允許,有任何的人或者機構,做出這么侮辱人人格的事情,特別是被侮辱的,還是我們的一個很優秀的管理者,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喬總,哪怕‘錦繡服務’永遠都上不了市。”
譚淑珍說完,包廂里一片寂靜,死一般的寂靜,譚淑珍的臉色蒼白,眉頭微蹙,小芳伸出手,握住了譚淑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