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雯接到教導員電話,讓去辦公室一趟。
可辦公室里,不但有陳父陳母,還有她自己的父母。
她如遭雷擊,措手不及。
陳家兩口子帶著大包小包,上面扎著紅綢帶,直言是來“提親”的。
方雯氣得渾身發抖。
那些人,竟然跳過了自己,直接找來學校,又通過學校喊來了自己的父母!她爸氣得嘴唇哆嗦,她媽正坐那兒哭。
那些人,把她和陳俊酒后一起的事已經添油加醋說了一遍,表示按著他們那里的傳統,睡過就是要結婚的。
那些人,口口聲聲說鄉下人實在,不像城里人,思想放得開,要她向他們的孩子負責……
在方雯沒趕來之時,他們已經拿出了證據:既有他們帶來的證人同鄉大媽,也有一摞婚房鬧洞房時她和陳俊的“親密照”,他們還給了當地警局的電話,直言不信可以隨便詢問當日的出警記錄……
方雯趕到前,他們還和袁麗麗通了電話,更叫來了她同寢室的另兩個姑娘。
那倆姑娘雖為方雯不平,卻也不敢撒謊,那晚村上叫了警察,所以鬧得沸沸揚揚,她們早就知道了,面對逼問,她們只得默認了那晚方雯和陳俊的事。
“我們怎么有你這樣的女兒!瞞著父母,看你做的好事!”
趕到后呆若木雞的方雯挨了父母一耳光,來不及解釋,轉頭卻看見了站在辦公室門口,表情冷漠的男友儲樂。
辦公室外,已聚了不少探頭探腦的人,大伙兒議論紛紛,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短短時間,這么點事,竟然已經傳開了。
方雯不愿讓儲樂誤解,沖出去解釋。
樓梯間,方雯拉住了儲樂。
儲樂:“你從不讓我碰你,怎么就和別人睡了?”
“不是的,里邊有誤會。”
“你果然和別人睡了。”
“你聽我解釋。”
“不用。相比這事,我更氣恨你騙了我。如果沒有這家人上門,你是不是永遠不會告訴我,你劈腿的事?你是不是想讓我當冤大頭?你不誠實,你不忠。我們分手吧。”
方雯還要解釋,可儲樂說:“我在意女人的第一次。你沒了,不管什么原因,我們都不能在一起了。”簡而言之,她不配!
儲樂冷冷甩開了她的手,大步離開,決絕無比。
方雯呆在了樓梯間。
就那么一次不是她有意的疏忽,父母埋怨她,男友離開她,所有人都失望于她,她突然就不想活了。
她扒著樓梯就爬到了樓頂。
想著爸媽一輩子要強要面子,自己卻讓他們失望至此,方雯一激動,就要往樓下跳。
可她被人攔腰抱住了。
救了她的,竟然是那陳俊。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攔住我爸媽,我剛剛才趕到,你受委屈了。你別做傻事。那晚的事是意外,但既然做了,我就會認。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對你負責。你要是不愿意,我也會默默守護你。”
陳俊把方雯交到了她父母手中。
那個尺度,把握得剛剛好。
雖來自農村,但有禮貌,有分寸,明事理,有魄力,令得方家父母對這個既害了他們女兒,又救了他們女兒之人感觀復雜。
方雯的自殺讓陳家人不敢再逼迫,陳俊還強勢把父母送回了老家,并告知方家父母,有什么事給他打電話,一切以方雯為重。
陳俊的擔當讓方家父母多看了他幾眼……
接下來的兩個月,方雯漸漸冷靜下來,陳家人也沒再出現。
方雯努力想讓生活回到以前的樣子。
可哪那么容易?同學老師面上依舊對她一樣,可暗地里卻多了指指點點,宿舍里也再回不到以前的嬉笑開懷,父母對她,也是欲言又止。
更過分的是儲樂。
這學期還沒結束,他就和一個大一的學妹確認了戀愛關系。兩人同進同出,恩愛異常。放暑假前一天,方雯還親眼看見那兩人進了校外一家旅館。
方雯看在眼里,滋味難熬。
她漸漸內向不愛說話,不愛出門,從學校搬回了家里住。
新學期開始,方雯全家發現,陳俊在方家附近一連鎖大超市上起了班,還干得不錯。他倒是從不打擾方家人,只遠遠上自己的班,過自己的日子。
方家人雖心里膈應,卻沒法將人趕走。
直到一年后,方雯畢業開始找工作,陳家老兩口再次大包小包上門提親。
“我們小俊等了你們小雯一年多了,孩子們既然早就在一起了,也該把事情定下來了。”
一時間,小區上下都知道了。
方家人不愿自己女兒下嫁,可陳家咬定當日是方雯自己主動勾引了兒子,沒道理睡完自己兒子就不認賬。現在村里都知道他兒子的事,沒一個姑娘肯嫁,這方雯總得負責,并揚言如果方家阻撓,就要告他們家,還要去他們老兩口的學校要說法。
方家父母什么時候這么丟臉過?
好在,陳俊再次出現給了他們臺階下。
在把父母安置好后的第二天,陳俊終于正式登門拜訪。
他承認都是農村陋習,他道歉賠禮,他也袒露心跡,表示愿意用盡全力照顧方雯一輩子,不讓她再受委屈,說他重信守諾,只要說過的話,都一定會做到。
方家父母雖不討厭陳俊,但也不想委屈女兒。這陳俊畢竟是個高中生,老家思想保守古板還偏遠……
可誰曾想,方雯不知怎么,竟然應了。
“我不想待在這里了。我也不想讓你們丟臉了。”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話,她早就受不了了。而只要她一天不嫁,這陳家人恐怕都得胡攪蠻纏,糾纏不休。
已經顏面掃地了,爸媽又都是教書育人的,最在意就是名聲。陳家要是去學校鬧,爸媽工作要受影響,口碑也沒了。
因為她,爸媽壓力已經夠大了。
“而且,我不想叫人罵了。”
原來,回學校拿畢業證書的她,被儲樂堵住了。
他竟然直罵她“丟人現眼”,“失了貞操還厚顏無恥”,“人家提親那么多次,你不肯嫁還想騙誰”,“我都以你這個前女友為恥”,“因為你,到現在我還被兄弟們拿出來取笑”……一套套直白不給情面的蕩婦羞恥論,罵的方雯差點暈過去……
“你說,你重信守諾,會永遠對我好的,是不是?”方雯因為儲樂惡心壞了,現在對她來說,只要是重信守諾的人,都比儲樂強。
這個城市,她實在不想待了。
方雯對陳俊只提出一條要求,她可以和他結婚,但不會和他去那個偏遠老家生活。
陳俊答應了,表示家里父母一向左右不了他。他可以決定。這一點,方家人從他幾次強壓父母幫著解圍的行為,都信了。
一旦接受這個人,似乎一切就順利了。
事實方雯和家人一樣,并不討厭陳俊,經過父母一年多的觀察,知道他是個踏實肯苦,重情重義,不管是工友或是主管都稱贊的好青年。
從相貌上,他更是比儲樂還要出色。
高中學歷,在這個年代,已經屬于中上標注,只要肯努力,還是有前途的。
就這樣,方雯嫁了。簡簡單單的嫁了。在那個給她婚禮陰影的農村只辦了幾桌酒就連夜離開了。
她和陳俊去了隔壁城市生活。
為了女兒生活更好,方家出錢給買了房子,又托人給陳俊在國企找了個工作。
小夫妻生活還算可以。
婚后第二年,方雯有孕,辭了工作,養胎之余在家寫些小文章。
可兒子出生后,婆婆來了,生活的危機也來了。
一次婆媳爭吵中,陳俊突然爆發,推了方雯一把,說老家沒有媳婦這么和婆婆說話的。
陳母得意,表示要帶孫子去鄉下住幾天,并好好辦宴。
方雯的意思是路途奔波,等孩子長到兩個月再去,婆媳倆再次發生爭執。
可第二天,方雯去了一趟醫院回家后,發現婆婆老公都不見了。他們不告而別,回了鄉下。
方雯只能追去了鄉下。
在鄉下,她和陳俊發生爭執,這一次,她是結結實實被喝多了酒的陳俊揍了一頓。她要報警,可陳俊砸了她手機,還把她給綁了,說他們這里不聽話的娘們兒挨揍是天經地義。
到第二天,陳俊清醒又開始跪地求。
方雯打算回城。
可陳俊卻不愿再回城里,說他要辭了工作。他的根在老家,孩子也是。他們得在老家生活。
方雯自然不愿。
“你有什么不愿的?你在這里一樣寫你的破文章。而且在這里生活,我就不用上班了,你是大學生,隨便在村里干點什么,村里和地方上都會給你申請貼補。你能一輩子白拿錢!去城里干嘛?活得累死!”
陳俊就這么又拉著兄弟喝酒去了。
方雯想帶孩子回城,可婆婆死活不把孩子給她。半醉回來的陳俊見狀,又揍了方雯,并質問她“想回城,是因為還想著之前的男人?”
陳母把孩子帶去了親戚家。
方雯找不到兒子,只能報警。可周圍人一致作證,是夫妻吵架,爸爸和奶奶怕媽媽發脾氣,所以把孩子帶走。
家務事,警方不管。
崩潰的還是只有方雯。
“你要想走你就自己走,但兒子是我們陳家的,不論如何都必須留下!”
怕還在襁褓里的兒子吃苦,方雯忍了。
而在農村的陳俊越發如變了一人,暴躁,自卑,大男子主義,還酗酒,動不動就對方雯出手。
方雯為了孩子,在農村忍了三年。
陳家拿她的文憑掙錢,可她不但稿費被陳俊全拿走,連積蓄也被各種索要著。當陳俊提出要賣了城里那套房時,方雯一下不愿忍了。
她逃了,并開始打離婚官司,爭取撫養權。
可陳俊那里卻打起了持久戰,各種拖延,各種理由,各種誣蔑,并拿孩子威脅,甚至以孩子要上學,又跟方雯訛了一筆錢。
孩子自然沒上成學,按陳家的話,他們那里就沒人上幼兒園。
在第二年才順利開庭的法庭上,陳俊和陳母嚎啕大哭,給方雯潑了各種臟水,造她各種不負責任,不管孩子,屢屢逃跑的謠。但為了孩子,他們還是要給孩子一個健全的家庭。要是判離婚,他們就一家子喝農藥……
方雯這才知道,這家人都這么能演,這么無賴。
法庭沒判離。
一連三次,法庭都判不離。
方雯表示,如果陳家愿意退步離婚,她愿意把房子過給陳家。
可即便如此,她的要求還是被拒絕了。他們就是不離婚。
轉眼,孩子已經八歲,要上小學了。
真的耗不起了。
方雯以每月一筆錢的代價,換了兒子到城里上學。
她以為生活會有不同,可她很快發現,兒子從來和她都不是一條心的。兒子早就被丈夫和婆婆教成了同一種人,最擅長的把戲,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外加撒謊。
在兒子眼里,她是外人,是提款機,是個應該全心全意為丈夫兒子奉獻的保姆。
暑假里,兒子在方家外公外婆家偷走了老兩口藏在衣櫥里的十萬塊后,方雯終于覺得,兒子沒救了。
她報了警。
可兒子矢口否認。
可恨陳母還來罵她,說她爸媽每月退休金都好幾千,這點錢算什么?何必算成這樣!
方雯死了心。她想一走了之,可她還有父母。
又是用了三年,她費盡了心力,才讓法庭判了離婚。
可她不管搬到哪兒,陳俊都會帶著兒子住到她附近。
他們就是要當水蛭,只一味想吸她和方家的血。
方雯被折磨到得了抑郁癥。
整晚睡不著,瘦得皮包骨。
在方母去世后,她的病更重了。在一次不小心后,她摔到了腦袋,被送進了重癥室。
陳俊一直陪著。
他直言,在等她死。
等她死了,她和她娘家的財產,就都是他和兒子的,是陳家的。他一直不肯離婚,也是為了等這一天。
為了催著她趕緊死,他告訴她,他們兩人的開始,就是他的算計。是袁麗麗把她的照片給了他,告訴他要是想少奮斗幾十年,可以想辦法娶她,這才有了那次的伴娘事件。
他們早有預謀,就是為了網住她這條大魚。
“袁麗麗,為什么?”
“我們那兒的媳婦地位低,她想要爭取在婆家的地位,或者是因為嫉妒吧?畢竟,看著你這么個樣樣都比她強的,最終一無所有也挺開心的。”
方雯多年來最后悔的,就是當了那次伴娘。現在知道當年這伴娘就是一場算計,她一口氣就沒提上來。
還不到四十歲的方雯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