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時,天地好似忽然寂靜了一瞬。
所有的聲音,都仿佛失去。
蓄滿力量的一刀,直接將腦袋劈成一半!
血水從腦袋中間汨汨流出,畫面看著異常慘烈。
無人能挽救法明的性命,佛祖也不行。
“砰!”
緩緩倒在血泊里的聲音,如同在幽冥之中輕喃。
無數僧人眼里流露出驚恐與絕望的神情,他們跪在地上發出破風箱般的哭嚎聲。
全場都被張易之的殘酷手段嚇住了,神情驚懼,帶著顫抖。
那可是法明住持啊!
百姓們或許不認識禪宗慧能,但一定知道法明大師。
每次朝廷祭祀,都是他代表整個佛教主持祭禮。
那站在莊嚴祭壇上,袈裟隨風狂舞的得道高僧,如今卻安靜地躺在那里,眼珠子還瞪得大大的。
氣氛一片死寂!
直到——
一卷涼席蓋上,尸體被衙役背上板車。
所有人竟有些恍惚,無數年功德積累,死后不過一卷涼席。
或許無棺槨下葬,更無墓冢長眠!
張易之雙眸血紅,發絲有些凌亂,整個人氣場暗潮洶涌,凌厲的如同來自地獄的羅剎惡鬼。
“鮑思恭,你現在帶人去東魏國寺,拆廟砸佛!”
沙啞暗沉的嗓音,讓周遭人滿臉駭然。
注視著他眼神中凜然殺意,所有人都被寒氣襲遍全身。
如同天下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遵命。”
鮑思恭喉嚨翻滾了兩下,他站在旁邊都能感受到那猶如實質性的殺機。
他曾是酷吏,酷吏政治不擇手段,但那都是倚勢凌人。
如今,數萬個僧尼帶著天下寺廟的意志來反抗。
而張司長堂堂正正,就站在這里,一步不退。
滿朝權貴神情僵硬,而人群中的李裹兒眼底滿是崇敬,她以前翻閱竹簡,無法切真感受孟子的那句話——
雖千萬人,吾往矣。
可現在她終于理解了,這個男人為了心中的信念,寧愿讓蒼穹染血!
不顧一切,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種氣勢令她震撼萬分!
全場都在注視著張易之,這個人雖然清俊神雅,但手段比他們見過的任何人還要殘酷!
人們仿佛看到,一副染血的圖卷正在展開,悲涼的落幕無法挽回。
“噗通!”
整齊劃一的聲音。
東魏國寺和尚全部出列,足有上千人,密密麻麻全是身影,伏跪在地。
口中念念有詞,在頌唱佛家的超度禱詞,很多僧人更是將額頭磕破,讓鮮血濺灑而去。
悲痛氣息彌漫,整個天空仿佛都被陰霾籠罩。
五鳳樓上。
武則天全身緊繃,模糊間似乎見到那個屹立著的高僧,腦海里又閃過倒在血泊的畫面。
她想起曾經修佛的歲月,日日夜夜敲木魚念佛經。
“夠了,給朕鳴鐘!”
武則天氣息紊亂,閉了閉眼,聲音威儀凌厲。
內侍聞言抄起魚仗,狠狠一撞,懸掛在殿樓的鐘鼓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鐺!”
“鐺!”
“鐺!”
鐘聲深沉綿長,響徹在端門。
一瞬間,宛若無人絕域。
僧人們心有所感,鼻子發酸,有種悲慟的情緒涌上心間。
但他們心底的恐懼慢慢消失。
滿朝權貴如釋重負,終于不必感受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顫栗。
陛下后悔了!
眼睜睜看著佛教的慘狀,張巨蟒血染皇城,殺到癲狂!
陛下她怕了!!
靠著屠戮手段登基的千古唯一女皇帝,竟然也會有不敢直視尸體的一幕。
全場看著張易之此時臉上的表情,似乎是不悲不喜,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失望,就像是聽不見鐘聲一樣。
他白袍浸染滲人的鮮血,脊梁挺直傲然。
東魏國寺僧人雙目怨毒,緊緊盯著眼前這個惡獠,他們要親眼看著此獠墮入餓鬼道向住持贖罪!
武則天雙手緊握欄桿,手背青筋脈絡跳動,偏頭望向侍立角落的上官婉兒:
“去傳朕旨意,讓子唯收手吧。”
上官婉兒略默,垂首低語:
“陛下,現在停手功虧一簣。”
頓了頓,她神情嚴肅:“佛教非但不會感激陛下救命之恩,反而會滋生怨言,再不復以往的恭謹。”
武則天聞言陡然失控,她表情漸漸扭曲,低吼出聲:
“他連朕都算計在里面!”
是啊,劈開法明大師腦袋的那一刻,一切都回不去了。
在深山老林,遇到一頭沉睡的老虎,要么一開始別招惹,既然招惹了——
只能徹底打死它!
否則必遭反噬!
武則天情緒平靜下來,滿目惆悵:
“婉兒,朕老了,心也軟了。”
數萬個人將目光投向五鳳樓,耳畔鐘鳴聲依舊。
可沒有動靜。
過了很久,依然沒有動作。
鐘聲仿佛在祭奠,在給僧人唱挽歌,讓他們臨死前回憶寺廟晨鐘暮鼓的日子。
張易之邁步走向東魏國寺僧眾,平靜道:
“脫掉袈裟離開這里,否則死。”
聲音透著陰沉和寒意。
全場瞬間沉寂下來。
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張易之渾身沒有絲毫負罪感。
甚至有一絲快感,就像墜落地獄深淵時迎面吹來的風。
勒令還俗!
東魏國寺所有僧人重新做回普通百姓。
一些旁觀者突然覺得很荒謬可悲。
此舉簡直誅心,比摧殘身軀更可怕!
如果這些僧人老老實實交稅,他們還是得道高僧,受香火供養,最多一餐少幾盤肉。
變回百姓,依然要交稅服徭役……
可現在卻一無所求,或許有的僧人連生存都無法保證。
張易之身子前傾,直視著一個滿臉悲傷的老僧,“脫掉袈裟,你可以去蠻夷之國愚昧百姓,但只要踩著大周疆土,就要交稅。”
“不過有朝一日,凡日月所照,皆為周土,江河所至,皆為周臣。”
“到時候,你會發現,怎么躲,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周遭的空氣都冷冽霜寒!
所有人都被震駭到了。
將整個天下納入大周版圖!
原本狂妄無知的一句話,在眼下這個場景竟然一點也不突兀。
仿佛是理所當然。
“你永墮餓鬼道!”
老僧眼睛充血,嘶吼出這句詛咒,憤怒之下喪失所有理智,一拳砸過去。
張易之冰冷的目光如實質一般,猛然揮刀!
“佛若不渡那就由我來渡!”
森寒的殺機如怒潮卷動,使得后者如墜冰窖!
喋血當場,血涌如泉,濺射在天樞底座上。
張易之收刀,輕描淡寫地道:
“單調的、反復的,強烈的刺激,是讓所有動物深深記住一件事最管用的方法。”
他拂袖轉身,平靜道:
“人也一樣。”
全場麻木了,唯有背后的冷汗提醒眾人,眼前在發生什么。
張易之神情愈發陰寒,暴戾幾乎要從胸腔迸射而出。
縱觀歷史,每一次變革總會流血。
其實他也很意外這些禿驢反抗的激烈程度。
既然守住利益甘愿流血,那索性多流一點!
他緩緩伸出手臂。
“不!”
看見了張易之的動作,只見滿場的僧人,全都在一瞬間絕望的哭叫了起來!
一波波綠袍沖進場內,揮舞著鋒利閃著寒光的繡春刀。
百姓們緊閉著雙眼,不敢直視這一幕,生怕夜間被噩夢驚醒。
只是哀嚎哭泣聲猶在耳畔。
“張巨蟒,你罪該萬死!”
一個滿臉皺紋的高僧,用著全身的力氣,咆哮出這句話。
張易之手臂揮下,場中血腥十足的動作也瞬間停止。
“貧僧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張巨蟒,你為惡必亡!”
又一個長眉老僧站了出來。
人群再次陷入驚恐。
一個是玄奘弟子圓測高僧,另一個是寶剎寺住持緣塵大師。
張易之負手近前,面無表情:“兩位大師,貴寺愿意交稅么?”
沒有接話。
只是眼神充滿了滔天恨意。
這完全不是出家人該有的目光。
扯開出家人這層皮囊,無非是為自身利益反抗的人而已。
張易之擦了擦臉上的血跡,靜靜地看著他們。
半晌,才用同老朋友聊天的溫和語氣說道:
“一個人要慷慨赴死的時候,心里頭一定要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不能糊里糊涂的。”
“人最怕的不是死,怕的是沒有價值的、糊里糊涂的死。”
“縱觀史載,在這片土地生存的人民,一生的努力,就是為了追求哭著來,笑著走。”
“大家都是哭著來的,一出生就會哭,沒有哪個剛出生的嬰兒不哭的,你我都一樣。”
“每個人都是哭著來的,我們窮盡一生的努力,為的無非就是最后能夠笑著走,這樣才平衡。”
“如果一個人哭著來,最后又哭著走,豈不是白活一世?”
“怎么才能笑著走?說起來很簡單,就是求得好死,求得好死就是笑著走。”
那嗓音涼薄而低柔,帶著慵懶的沙啞,卻讓人有一瞬間的恍惚。
明明這聲音很有磁性且溫柔,宛若跟朋友舉杯共飲,酒酣時聊的家常,再炫耀一點剛剛領悟的人生哲理。
可在全場僧人眼里,那聲音丑陋如地獄惡鬼!!
或許說得有些疲倦了,張易之停頓了一下,總結道:
“所以兩位高僧笑一笑吧,至少也算含笑九泉。”
話落,走到離得最近的綠袍那里,伸出手笑道:
“借我一柄刀。”
那健壯綠袍頭發蓬松,發絲里都有殘留的血滴,他趕緊拔出繡春刀,恭敬遞上去。
張易之接過,輕輕頷首:
“此刀等會浸染得道高僧的血液,那可是獨一無二的佛血,刀刃必將更鋒利。”
“嗯……俺也覺得是。”健壯漢子摸了摸后腦勺。
砍人的時候異常兇狠,說話聲音卻像小姑娘一般靦腆。
偌大的端門,此刻又鴉雀無聲。
一次又一次重復。
他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終止。
張易之腳步輕盈,兩只手各握一柄繡春刀,淡聲開口:
“莫說是得道高僧,就算今天玄奘站在這里,也無法阻止我的意志!”
圓測臉上的皺紋就像盤踞的老樹根,他面色毫無懼意,直視著餓鬼道的惡獠。
“看來圓測大師不想笑了,那多說無益。”
張易之不置可否,左手狠狠往下劈!
剎那間,圓測望著那道凜然的寒芒,身子踉踉蹌蹌向后逃,完全是下意識反應。
眾目睽睽之下,張易之一躍而起!
圓測逃無可逃,只能張大著嘴似乎在哀求,深深的悔意充斥著身心。
那一刀降臨了。
直接刺進他的額頭。
疼痛,瞬間傳到腦海深處,令他靈魂都在戰栗。
感受著鮮血從刀刃貫穿的傷口中流淌出來。
圓測突然想起那一番道理。
臨死之前,僵硬的老臉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
這究竟是不是含笑九泉?
也許只有自己知道吧。
圍觀人群遙遙看來,圓測的死狀仿佛是額頭長了另一只血淋淋的眼瞳,不過被長刀給堵住了。
“啊!”
寶剎寺緣塵肝膽欲裂,原本心頭的勇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無盡的恐懼。
沒有僧人敢走出來幫他,外圍無數的弓弩對準這里。
張易之疾步奔襲,左手抓住緣塵后頸,右手另一把繡春刀從天靈蓋插進去!
這一幕,儼然靜止一般。
數萬個人的地方,一絲聲音都沒有,可能么?
真的可能,就如現在。
瞬間歸于死寂,連漣漪都難以激起一個。
張易之推開尸體,聲音極端森寒:
“世間道理千萬句,卻抵不過一刀,我張易之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哈哈哈哈,諸位高僧前仆后繼,那就接著反抗。”
張易之說著旁若無人地大笑。
他對所有僧人的憤怒、冰冷,仇恨諸多神情,視而不見。
隨著他話語落下,很多人心中忽然有了股恐怖的心悸感傳來。
這一刻,他們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給攥住。
“東魏國寺,最后問一遍,袈裟脫不脫!”
張易之雙目赤紅,滿臉染血,表情扭曲。
宛若魔臨!
這氣息橫壓八方,簡直像是殺神復蘇,要睥睨天下。
所有僧人面色唰的一下蒼白,血色盡失,眼底都是絕望。
“脫!”
一個僧人被恐懼占據身心,脫掉引以為傲的紅色袈裟,顫抖著手疊放在地上。
“太好了……”
這一幕,竟讓許多百姓驚呼出聲,他們繃著的心弦終于松了一些。
有了第一個,接著陸續有僧人脫掉袈裟,直到最后——
東魏國寺所有僧人都只剩中衣。
屠刀下,東魏國寺噤若寒蟬,再無反抗的聲音。
張易之嗯了一聲,表情沒有多余情緒:
“各回各家。”
說完負手邁步,微風吹拂他的白袍,散著陣陣刺鼻的血腥味。
所有目光都在注視著他,脊梁筆直,一步步走進天樞竹亭。
場中氣氛沉悶壓抑,百姓精神再一次緊繃起來。
直到現在,依然沒有僧人交稅。
每個人都在想,連張易之這種幾百年難遇的鐵腕人物,拿著屠刀讓佛教交稅都如此艱難。
換做其他人呢?
或許永遠都做不到。
端門,東魏國寺的僧人低著頭,步履蹣跚離開。
落日余暉,萬物沐浴著殘陽,沖淡了天樞下如地獄般的陰沉。
所有百姓都知道,那個男人在竹亭里休息,休息夠了興許又要重復殺戮。
“交稅吧,交吧……”
一些百姓在默默祈禱,他們懷著慈悲之心,真心希望不再有殺戮。
武則天背負著手,她瞇著鳳眼望著天邊的落日,靜默無言。
良久。
“貧……貧尼交稅。”
鮮血淋漓的場景下,陡然闖進一道希望的光芒。
無數百姓長松一口氣,僵硬的身軀逐漸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