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湖。
吐蕃和大周兩軍的駐地大約相隔一百五十里,吐蕃的騎兵占據了居高臨下地理優勢。
大軍二十萬鋪天蓋地而來,陣勢確實相當驚人。
斥候源源不斷的將敵軍的一舉一動,向張易之匯報。
中軍大帳。
張易之聽完后,神情風輕云淡,絲毫不見緊張的情緒。
他淡淡開口:“二十萬大軍,都不夠塞牙縫的。”
幾個時辰后,吐蕃使臣達赤旺堆再次造訪。
其人身形矮小,可此刻卻挺直腰板,神色昂然。
大抵是底氣十足,想以平等的姿態來對話。
“中山王,贊普冕下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公開道歉再退兵,我們吐蕃既往不咎。”
達赤旺堆隨意拱拱手,而后開門見山。
張易之輕抿一口香茗,微微一笑:
“打仗說那么多廢話作甚?莫非你們怕了?”
“荒謬!”
達赤旺堆仰起頭,色厲內荏:
“咱們吐蕃元帥自幼熟讀中原兵書,戰功赫赫,嗜殺如命,在吐蕃有血手人屠的稱號!”
“呵呵……”張易之臉上露出一抹譏笑,“血手?我還無盡吸藍刀呢。”
頓了頓,他審視對方:
“那正好,我這個人出征也有個規矩,必須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大言不慚!”達赤旺堆有些惱羞成怒,話語也帶著幾分尖銳:
“中山王,你也就趁著論欽陵身死,才敢侵略我吐蕃帝國。”
“可惜惹錯人了,吐蕃可不是你能輕易撼動的,一旦開戰,不死不休!”
張易之聽完后,忍不住笑了笑。
“論欽陵,單就戰績而言,此人是吐蕃史上空前絕后的將才,沒有之一。”
隨后笑容一斂,神情毫無波瀾,輕描淡寫的說:
“幸虧他死的早,否則遇上我,這輩子積累的戰功和榮耀就毀于一旦了。”
“狂妄!”
達赤旺堆臉色微變,此人竟然如此玷污吐蕃戰神。
張易之盯著他,平靜道:
“滾,本王沒時間跟你一個小嘍嘍啰嗦,讓二十萬蕃人準備遺言吧。”
他的聲音透著渾不在意,仿佛二十萬大軍,彈指可滅。
這一刻,達赤旺堆憤怒的同時,神魂有些顫栗。
不管再怎么貶低張巨蟒,此獠覆滅突厥的驚世駭俗之功也無法抹去。
所以能止住兵戈最好,但看此獠的態度,分明是想將侵略進行到底!
“中山王,可別像薛仁貴、王孝杰那樣被俘虜了。”
達赤旺堆目光挪揄,說完還挑釁似的盯著張易之。
張易之瞇了瞇眼,突然掄起手臂,狠狠砸在他臉上。
達赤旺堆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嘴里嘔出幾顆帶血的牙齒。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再不滾,我就改變主意了。”
張易之起身,拿手帕擦拭指節的灰塵。
“哼!戰場上見真章!”
丟下一句狠話,達赤旺堆摸著臉頰,倉惶逃離。
張易之眼神像是淬了寒氣般,負手走出帥帳。
“傳令,閱兵!”
親兵立刻傳訊營中各將,讓他們召集麾下部隊集合,等待大帥的檢閱。
令行禁止,待得三遍號角響過,大軍就已集合完畢。
張易之闊步登上點將臺。
此時從高臺向下望去,每個士卒都面色肅然,列陣整齊劃一,有條不紊,顯得秩序井然。
尤其是士卒的新制鎧甲,在烈陽映射下熠熠生輝。
張易之為了達到防護力和機動性的協調統一,鎧甲每一個細節都是重新設計和打磨過的。
不僅加裝護心鏡、掩心鏡,眼睛、腳底,其它所有地方都有嚴密的防護。
甚至還有護喉甲件和腋甲,護住身體最脆弱的部位。
可以說武裝到了牙齒。
這一切得益于隴西李氏這個大地主。
換做任何人都不敢私自動用抄家錢財,那可是國庫的錢,但張易之可不打算守著規矩。
風里來雨里去,累死累活,還不能好好享受一下?
他利用李家鑄造坊日夜打造器械,拿李家的錢財武裝將卒……
總之,這八萬精銳耗費了無數錢財。
“諸位兒郎。”
點將臺上傳來聲音,場中瞬時寂靜下來。
“我張易之是吃漢民耕種的粟米養活長大的,以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是!”
“這里不顧性命效死社稷的兒郎全部都是,所以我們無法憐憫大周的敵人,也不能去憐憫。”
“老規矩,不受俘虜,殺一人賞錢,殺十人賞田,殺百人賞爵!”
張易之頓住,神色冰冷至極,震聲道:
“三天后,一舉擊破犬戎鐵騎,為國家社稷的興亡而戰,為天下百姓而戰!”
將士們各個都如狼似虎,眼神銳利,神情肅然,渾身殺伐之氣升騰。
“殺蕃人!”
“殺蕃人!”
“殺蕃人!”
聲音響徹天際,經久不息。
見著這樣的氣勢,張易之不由暗暗點頭。
其實不需要多少激勵的話語,每個士卒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們深深信奉兩點,跟著大帥打勝仗,跟著大帥有戰功。
前者能保命,后者得富貴錢財。
閱兵完畢,張易之踱步回了軍帳。
青海湖晝夜溫差極大,傍晚的山脈冷氣凝人。
高聳的毳帳,梁粗木為脊縛上一層厚實的硝制牛皮,隔絕了寒風的襲來。
帳內燒著十幾鼎旺旺的爐火,火上燉著湯還烤了肉,吐蕃十幾個將軍聚集在一起,看著案上的輿圖。
韋·乞力徐尚輾拿刀子割下一塊肉放進嘴里,用自信的口吻闡述道:
“據達赤旺堆的回稟,張巨蟒此人狂妄自大,依性格可以推測用兵風格。”
“此獠應該喜歡冒進,偏向極端,做事大開大合,作戰賭博的成分居多。”
“草原一戰,其人也是孤注一擲,所以本帥決定——”
“只要大型遭遇戰,我們就暫避鋒芒,利用地形優勢襲擾,但是敵弱我強的追擊戰,咱們就要碾死他們!”
話音落下,眾將雙目一亮,露出敬佩的神色。
大帥不愧飽讀中原兵書,對敵方主帥了解的很透徹,繼而推敲其戰略部署。
韋·乞力徐尚輾瞇了瞇眼眸,一股智珠在握的傲然在醞釀。
他雖然自信,但倒不會刻意輕視張巨蟒,在出征之前已經深刻了解此獠的事跡。
梟雄做派,橫沖直撞。
這種人只要被其占據優勢,對方就會陷入極端劣勢。
所以一定要先發制人!
韋·乞力徐尚輾放下切肉刀,十指相扣,神情嚴肅:
“偷襲周軍大營,就今夜!”
什么?
眾將驚愕。
突然而來的決定太冒險了吧?
咱們兵力多,正應該穩扎穩打,利用主場優勢慢慢消耗周軍。
副帥麹莽布支慌忙道:
“大帥,這決策有欠妥當,咱們奉贊普冕下旨意,大軍呈守勢。”
韋·乞力徐尚輾嚯然起身,臉色變得鐵青。
他感覺自己主帥的威嚴遭到冒犯了,冷冰冰盯著麹莽布支:
“敢問,你是大帥,還是我是大帥?”
麹莽布支噤若寒蟬,躬身示歉。
韋·乞力徐尚輾臉色這才好看一些,他猛灌一口酒,沉聲道:
“觀雁門關大戰,當時突厥占盡優勢,已經列好戰陣,可率先出擊的也是張巨蟒,擺出一字長蛇陣沖殺。”
“觀此人行徑,雷厲風行,皆為主動,所以他不擅長被動,甚至不屑去防守。”
“這就是破綻,本帥料定軍營不設防,帶十萬兵馬襲營,爾等分三路進擊,阻截周軍逃兵,爭取一戰擊潰張巨蟒!”
他的聲音傳遞著一股傲然和決心,似乎將張巨蟒性格揣摩的很徹底。
不得不說,這番話極有說服力,讓眾將陷入沉思。
韋·乞力徐尚輾神情平靜,優雅的切下一塊薄肉,淡淡開口:
“天下擅長心理戰,唯本帥與蟒爾,可惜本帥技高一籌。”
“中原歷史上,襲營是奇招,咱們要用他們的方式擊敗他們!”
“大帥英明!”
眾將抱拳齊聲道。
盡管有人還持著質疑,但畢竟對方是大帥,還是贊普的親信,他們只能服從命令。
“下去準備吧。”韋·乞力徐尚輾揮了揮手。
似是想起什么,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對了,先溫好酒,等凱旋歸來再痛飲。”
“是!”
眾將領命,告辭而去。
帥帳里,只剩韋·乞力徐尚輾一人,他突然有些孤獨。
是那種沒有敵手的寂寞。
如果張巨蟒都死了,那天下誰能與本帥匹敵?
“愚暴無知,可惜現在反悔來不及了,你就是本帥名揚四海的墊腳石!”
他的笑得近乎森然,也很肆意。
從小翻閱中原兵書,還看過匈奴過往戰爭的記載,他自覺對戰爭了如指掌。
可惜每次都只能鎮壓吐蕃貴族叛亂,最多覆滅幾個部落。
眼睜睜看著淪欽陵聲望越來越高,竟然有戰神的美譽。
他很嫉妒!
嫉妒的發狂!
憑什么啊!
淪欽陵豈能跟我韋·乞力徐尚輾相提并論?此人只不過運氣好,碰到薛仁貴王孝杰這些廢物!
中原有句古話說的好,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如今機會輪到我了,我會將日日夜夜翻閱的兵書都實踐出來!
張巨蟒,你的人頭我笑納了!
“哈哈哈哈哈哈——”
韋·乞力徐尚輾仰天長嘯。
笑完之后,他闊步走到墻邊,聽著軍營的號角聲。
他穿上象征吐蕃榮譽的鎧甲,配上一柄明晃晃的長刀。
此戰必勝!
結合張巨蟒性格分析出來的戰略,怎么可能會敗?
凌晨。
周軍帥營。
篤篤篤——
轅門叩響聲傳來,裴旻打開門,迎一個滿臉焦急的斥候入內。
張易之也被驚醒,他披著長袍焦急問:
“什么動靜?”
斥候啞著嗓音道:
“稟大帥,蕃人大軍已經在三十里處。”
什么?
張易之睡意頓去,有些震駭。
這是想偷襲?
“是在熱氣球上探查到的么?”他嚴肅問。
斥候點頭,“看得一清二楚,卑職趕緊飄過來匯報。”
張易之沒說話,負手在帳內踱步。
熱氣球是監視的最佳武器,既然稱吐蕃準備偷襲,那就不會出錯。
這時候,他生出一股懊惱的情緒。
終歸是作戰經驗不夠,竟然沒有去想吐蕃會偷襲。
不過幸好每次扎營,都會提前準備一些黑科技。
他神色慢慢平靜,下令道:
“迅速召集校尉以上,布置作戰方針。”
會議廳。
李楷固等將軍聽聞以后,皆是震驚無比。
“大帥,吐蕃想襲營?”沙叱忠義想笑又忍住,憋得滿臉通紅。
其余將軍也是忍俊不禁。
襲營跟送死沒什么差別啊!
原以為在青海湖會發生一場艱苦的惡戰,沒想到竟然能速戰速決。
張易之手往下壓,止步哄堂的笑聲,淡淡道:
“讓士卒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磨刀霍霍宰豬羊。”
“喂飽馬匹,事后追擊余寇,盡量不放跑一個。”
“遵命!”
眾將軍齊聲高呼,每個人神色都是喜意和輕松。
沒想到碰到一個二愣子,不容易啊!
張易之眉梢微揚,輕抿一口香茗潤喉。
他這個人舉目皆敵,所以極度缺乏安全感。
比如上次女刺客事先,要不是讓裴旻隨身攜帶霹靂火球,他也許就栽了。
行軍打仗也是同樣的道理,哪里扎營,就要在外面埋點東西,否則怎么睡得安穩?
吐蕃鐵騎奔騰而來,黑壓壓人馬肅殺至極。
韋·乞力徐尚輾坐著通體渾黑的駿馬,手持長刀,煞紅披風隨風飄舞,宛若戰神一般。
身后吐蕃精銳,分成數團,沒團形成橫向約一千騎,這樣的布置縱深很小,但攻擊效果最大!
剩下的拖后,以防不測,準備隨時支援,倘若情況不對,也能迅速撤離。
他自覺這番布置很完美,進退有度,火燒連營之后先戰一場,攜勝撤離。
萬一奇襲失敗,也能憑借騎兵優勢,不給對方追擊的機會。
但失敗?
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
“張巨蟒,要上演血腥的一幕了哦。”
韋·乞力徐尚輾舔了舔嘴唇,眸光閃爍嗜殺之氣。
他目光轉向身旁的一騎,“注史官,你要隨時記錄本帥一舉一動,殺敵之威猛,以及敵方之慘狀。”
注史官重重點頭。
韋·乞力徐尚輾哈哈大笑,他要在吐蕃史冊上留下不可抹去的痕跡,讓后人傳唱他的勇猛無敵!
“殺!”
他咆哮一聲,疾馳而去。
曠野很快就喊聲如雷殺聲震天,只看見明晃晃的刀槍舞動,就像油鍋里的魚群在拼命跳舞一樣。
吐蕃大軍從左右翼包抄過來了,就像是張開了一張血盆大口緩緩地吞向周軍兵營。
聽聞遠方傳來的轟隆隆動靜,周軍兵營火光亮起,號角吹響,鼓聲震天。”
“可惜晚了!”
“兒郎們,隨本帥屠敵!”
韋·乞力徐尚輾高舉長刀,這一刻,渾身散發的氣勢仿佛能斬破蒼穹,踏碎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