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外,偏野茶寮。
老道士提著酒葫蘆,醉眼熏熏,直勾勾地盯著秦大爺,泛紅的臉上涌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你能來,我就不能來?”秦大爺淡淡道:“那小子是你養大的,但他的命卻是他自己的。”
“秦老頭,你在說什么胡話?”老道士冷笑。
“元王法會,只要他走到最后一步,那便是無量成就,循著他老子當年的路。”
秦老頭蒼老的手落在了桌子上,眼中泛著冷冽的光澤。
“周玄當年可不僅僅只是想摘取那元王大位,我很清楚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老道士眸光凝起,抬眼深望,緊接著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
“不愧是太祖血脈,皇家的后裔。”
說著話,老道士提起酒葫蘆,仰頭豪飲。
秦大爺面色冷冽,這世上能夠讓他看不透的人并不多,可老道士便是其中之一。
他年輕的時候便與此人相識,可是對方的來歷他至今都沒有摸透。
這一脈極為神秘,似是凋零,卻蘊藏恐怖。
無論是眼前的老道士,還是到當年的周玄。
門人零星冷落,可是每一個都有著不可想象的機緣和實力。
秦大爺在平安鎮住了二十多年,始終沒有摸清楚老道士這一脈的來歷深淺。
不過有一秦大爺可以確認,他們要做的事情驚天動地,將會影響天下格局。
“秦老頭,當年大秦太祖說過,皇族血脈是不可以插手元王法會的。”老道士微微笑道:“你最好還是束手坐高閣,靜靜看著吧。”
說著話,老道士將葫蘆別在腰間,抓起桌上的一只燒雞,轉身便要離開。
“你們是想……”
秦大爺面色微變,仿佛想到了什么。
“哈哈哈……”老道士一聲大笑,豪邁濤濤,轉身便走。
“風云驟起,必有真龍,雷電相隨,天下異動。福禍將至,善必先知。渺渺如定,萬變如恒,天地廣大,時乎運乎……”
悠然的念唱響徹城外,縹緲如煙云,越來越遠,最終消散不見。
靈照山,敕靈宮。
巍峨佇立的大殿內一片死寂。
徐劍生望了望最高處王座上的那道身影,感受到那冰冷起伏的氣勢,趕忙低下了頭。
這一日對于敕靈宮而言,簡直就是糟糕透頂。
謀劃了那么多年,甚至不惜祭煉當年費盡心力圍殺的上代元王,耗費十數年的苦功,方才早就了一個葉空。
原以為,此次元王法會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
對于葉空而言,橫掃群雄,敕封元王根本沒有半點懸念。
反掌觀紋,簡單至極。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周道橫空出世,徹底打亂了敕靈宮的謀劃和部署。
誰也沒有料到,三十三天的試煉還未結束,那小子竟然能夠直接進入中央大墓。
縱觀歷代元王法會,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簡直不可想象。
這一刻,就算是敕靈宮主都坐不住了。
“那個小鬼,他到底是誰?”敕靈宮宮主沉聲喝道。
她的聲音空靈低沉,好似深淵崩塌,電破長空,透著讓人心悸的威嚴。
當日在隕墟地底的畫面浮現眼前,仿佛就在昨日。
那個小鬼,當著所有人的面口出狂言,他所藐視的不僅僅只是葉空,更是高高在上的敕靈宮。
當時,敕靈宮宮主并未將一個小鬼的狂言放在眼中。
年少無知,不知天地廣大,坐井觀天,得了皮毛神通,便以為自己天下無敵。
這樣的小輩她見過太多了。
可是自從元王法會開始,敕靈宮宮主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一次次情報傳來,總會有著周道的名字,他一路殺伐,高歌猛進,不斷成為眾人的焦點。
可是,無論是敕靈宮弟子遭誅,還是陳劍一隕落,亦或者是大妖窮烈被斬。
敕靈宮宮主都未曾動搖信心,在她眼中,這些不過是周道敗落前的掙扎,一個小鬼抗爭命運途中的禮花而已,璀璨一瞬,終歸寂滅。
在敕靈宮茫茫大勢之前,在葉空絕對實力之下,無論是周道,還是其他任何人,統統都要淪為陪襯。
曾幾何時,這個念頭在敕靈宮宮主內心堅如磐石,不可動搖。
可是今天,她徹底懵了。
試煉未了,直接進入中央大墓,別人還怎么玩?
辛苦一場,原來早就注定只是陪跑?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徹底超出了敕靈宮宮主的認知。
此刻,除了深深的憤怒和震驚之外,這個不可一世的女人也有些慌了。
對于他們而言,元王法會似乎已經結束了。
“宮主,這小子也姓周,會不會是當年周玄的……”
就在此時,一名長老輕語。
可是他的話還未說完,一股恐怖的威壓便從那最高的王座傳來,直如天岳崩塌,破滅人間。
那名長老猛地后退,面色慘白,眼中透出無限的驚恐之色。
“噬牙,你在胡言亂語什么?還不退下?”
天刑長老神色變了又變,凌厲的目光投射而來,一聲暴喝。
噬牙長老滿目惶恐,躬著身子,趕忙退了下去。
“宮主稍安,噬牙妄言了。”天刑長老代為賠罪,他低著頭,面色極為難看。
當年圍殺周玄,乃是宮主親自主持,那對父子死在面前,真真切切,怎么會有幸免之理?
這個推斷不僅毫無根據,而且膽大妄為,甚至有悖逆主上的痕跡。
周玄,那個男人的名字對于敕靈宮乃是禁忌。
要知道,當年宮主跟周玄,兩人差點就……
“無根無據,再有妄言者,定斬不饒。”敕靈宮主威喝道。
說著話,敕靈宮主面色稍緩:“那小鬼既然已經進入中央大墓,如今應該如何?”
“宮主,即便他進入中央大墓也沒有什么,元王法會乃是大祭,祭祀還未完成,他不可能完成儀式,繼承元王大位。”
天刑長老走了出來,輕聲道:“還有五天,試煉便要結束,只要葉空進入中央大墓,將那小鬼斬殺,便還有機會。”
世人不知,元王法會是極其漫長且復雜的過程,試煉之后,甄別祭品,進入中央大墓,進行大祭,通過遴選,決出最終者,龍骨方才顯現
所謂龍骨,乃是古老歲月,那群道士祭煉天下龍脈煉制出來的一塊最為特別的法骨,也是開啟儀式,繼承元王大位的鑰匙。
事實上,如今元王法會剛剛進行到一小半而已。
就算周道進入中央大墓,龍骨不現,他也只能靜待后來者。
“五天嗎!?”敕靈宮主喃喃輕語。
若在以前,她可以靜待五天,可是周道的過往種種讓她內心隱隱有些不安。
“散了吧。”
敕靈宮主一揮手,起身走往一個方向。
“那是……”天刑長老面色微變。
那里是通往夜宮的方向。
那里住著敕靈宮最強存在,上代元王的宿世大敵,葉神。
生死界,中央腹地。
古老的山岳佇立在大地之上,仿佛這里便是天的盡頭,山勢奇詭,好似一頭墜入人間的大龍。
遠遠望去,這座古山便如同一座大墓,千秋如恒,葬滅了過往的一切。
“這便是那座大墓嗎?”
周道驚悚,他目光橫掃,滿目瘡痍,斷壁殘垣,祭壇寶鼎……一片荒涼落敗。
這里曾經煊赫一時,諸法葬滅,盡歸塵土,隨著歲月封塵。
周道徜徉其中,心頭的壓迫感越發沉重。
巍峨的石門好似天塹,鑲嵌在古老的山岳之中,好似隔開了生死兩界,陰陽相隔。
那里面完全是另一幅光景,另一番天地。
“中央大墓,這里面到底葬著何人?”
周道恍惚,心中無比好奇。
舉世矚目的元王法會最后便是為了祭祀這座大墓。
三千年前,太祖立國,重開元王法會,從那時起,三十三年便要舉行一次大祭。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這座大墓的分量非同小可,只是這么多年,誰也不知道這里面葬的到底是何人。
“這是……”
突然,周道眼睛一亮,發現這古老巨大的石門之上,竟然雕刻著一副副壁畫,斑駁滄桑,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的洗禮。
其中有不少早已磨滅殆盡,難以看清。
這些壁畫上的形象極為夸張怪異,一筆一畫,刻痕玄奇,像極了法骨之上的印痕。
周道撫摸著上面的痕跡,一一辨認。
深山古寺,如藏深淵,一具神秘尸骸藏匿其中,被黑氣吞沒,恒如不動。
一群道士祭起大鼎,焚香膜拜,日夜禱念。
終于有一天,那神秘尸骸傳出波動,一股神奇的物質從中流淌出來,匯入那群道士的體內。
天穹大開,仙光垂落。
那群道士舉霞飛升,離開了這滾滾紅塵。
“舉教飛升!?”
周道駭然,露出異色。
那供奉的尸骸莫非是仙是神?竟然讓那些道士白日飛升,全部化仙了嗎?
周道望著,只覺得心頭無比怪異,這樣的記載如同傳說,虛無近乎不真,好似說書人口中的故事。
這石門上的壁畫似乎是按照時間順序刻印。
周道循著那壁畫往下看,許多早已磨滅,分辨不清。
直到后來,九座仙山降臨,尋到了那里。
那九座仙山寶光升騰,各有名號,祭出寶物,從中請出了那具神秘尸骸。
長生門,太乙門,盤皇門,龍虎山,飛仙宮,黑天宗,太一門,九妙觀,天師道。
九大宗門!?
周道目光微顫,除了前面三個,后面的正是當今道家六大宗門,執掌天下修士之牛耳,高高在上,如仙如神。
至于長生門,太乙門……兩千年前也是威名赫赫,震懾天下。
至于盤皇門,周道沒有聽說過,不過能夠與這些宗門并列,想來也非比尋常。
九大宗門已去其三,如今也只剩下道門六宗了。
“有什么關聯嗎?”
周道喃喃輕語,他依稀猜測,這座大墓里供奉的便是壁畫中那具神秘尸骸。
只是他并不清楚,這具尸骸最終為何會落到此地,元王法會又是從何而來!
周道繼續看了下去。
按照石門壁畫上的記載,早在太祖崛起之前,元王法會便已存在,同樣是三十三年舉行一次。
后來,前朝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元王法會戛然而止,中途竟然停了下來。
這似乎成為了前朝覆滅的根源。
“地底迷宮……他們想要徹底占據這座大墓,從中挖出了一角!?”
周道心神微動,這座大墓神圣不可動搖。
可是前朝皇族卻起了貪念,妄圖染指,徹底掌控。
隕墟的那座地底迷宮,便是他們舉國之力從大墓挖出的一角。
這可惜,他們低估了這座大墓的詭異與力量,從而引來了滅國之禍。
“這座大墓埋葬得到底是什么人?”周道越發好奇,繼續看了下去。
轉眼間,已經到了壁畫的最末端。
那里,一個男人從大墓中走出,渾身沐浴鮮血。
他氣勢如龍,神力齊天,掌握天下權柄,定鼎日月乾坤。
一個新的皇朝從此而來,國祚延綿,千年不絕。
“太祖……”周道微微動容。
他認了出來,這便是大秦太祖,三千年來,天下最絕頂的人物。
也就是從他開始,元王法會重啟,大秦坐擁天下,氣運昌盛,國勢滔天。
“太祖重啟了大祭,從此天下安寧……”周道喃喃輕語。
大秦立國以來,唯有兩千年前道王大祭算是一次席卷天下的禍端,災厄劫數,持續九年不絕。
這是被當朝嚴令封絕的禁忌,言者有罪,擔憂行筆記錄議論著,抄家滅族。
“沒了!?”
周道眉頭微皺,這座大墓存在的歲月實在太久遠了,上面的壁畫大部分都已磨滅,雖然可以依稀瞧出一些線索,可是關于這座大墓的主人依舊沒有頭緒。
“看看源頭。”
周道心念一動,向后退了兩步,目光向上移去,尋到了時間的起點,最開端的部分。
那里清晰地刻印著一副圖畫。
周道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天之盡頭,蒼山落日,一位道士身穿道袍,盤坐世間。
他的對面也坐著一人,神秘莫測,被黑氣所吞沒。
兩道身影,相對而視,坐而論道。
“祖師爺!?”周道雙目圓瞪,失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