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亮好似狐貍的眼眸,漠然地望著人間。
路上的行人漸漸少了,打更聲若斷若續,犬吠聲從遠處傳來。
街道的拐角處,幡旗招搖,隨風凌亂。
“嘿嘿,真不明白,大夜狂歡,人類為何如此懼怕黑夜。”
清冷的街道盡頭,兩道身影緩緩浮起,一高一矮。
高者如竹竿,披著斗篷,矮者似頑童,雖是嚴冬,卻依舊赤足而立,絲毫感覺不到寒冷。
“日月依時而行,萬物照法而生,這是人類的習性,他們習慣了溫室,怎知黑夜的妙趣?”
旁邊,赤足童子輕語,紅色的瞳孔映照出漠然與譏誚。
大日臨空,普照萬方,黑夜來臨,這滾滾紅塵便是他們的獵場。
滿眼盡是鮮活的血肉可以供給他們享用。
不過,身為大妖,他們的口味也極為挑剔。
年老者不食,體弱者不食,將死者不食,賤者不食,產者不食……
每天晚上,他們都要耗費時間來尋找適合的美味。
“赤童,都說京城乃是天下龍脈匯聚之地,人杰地靈,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嘛。”
冷鴉的神識輻散出去,露出失望之色。
“京城乃是人類天子居所,藏龍臥虎,豈是你能夠盡知的?”赤童冷笑:“這次我們隨同少主人出來,已是天大的造化,說不定就能沾染這里的氣運。”
黑夜中,赤童將聲音壓得極低,好似空谷中的回應,若斷若續。
“你可知道,當今妖族第一高手是誰?”
“黑帝!”冷鴉輕語,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聲音都有些顫動,透出深深的敬畏。
兩千年前,道王大祭之后,妖族雖然式微,可是根基猶在。
七十二洞妖王坐鎮十萬大手,麾下妖眾何止千萬,實力滔天,依舊時刻威脅著人類。
而在這些妖族強者之中,黑帝便是公認的第一高手。
事實上,早在三千年前,大秦太祖定國的時候,黑帝便穩坐妖族第一高手的寶座。
從那以后,這一脈代代相傳,凡是繼承黑帝尊號的存在,必是妖族之尊。
哪怕是七十二洞妖王都對這位恐怖存在敬畏有加,年年都會朝拜。
“聽說……黑帝便是在這里發的家。”赤童壓低了聲音道。
他在九窟洞的時間比冷鴉長,早早便跟隨了少主人,因此知曉諸多隱秘。
“京城?你說黑帝是在京城發的家?”冷鴉驚疑道。
赤童點了點頭,露出高深莫測的得意笑容。
“怎么會呢?那可是妖族霸主,第一高手,怎么會在人類的地頭……”冷鴉有些恍惚。
“你知不知道黑帝的本體是什么?”赤童不答反問。
冷鴉略一猶豫:“應該是某種古妖血脈。”
若非古妖,怎么可能坐穩妖族第一高手的尊號?
也只有那種強大的血脈,才能將天下七十二洞妖王壓制這么多年,代代相傳,永不斷絕。
“我聽說黑帝的祖上乃是一頭黑龍。”冷鴉訴說著自己道聽途說來的情報。
作為妖族的最強者,關于黑帝的傳言從來未曾斷絕,說什么的都有。
甚至有人說它是龍虎山培養出來的異種,于妖族之中成長起來。
“都不對,我聽少主人提過一次,傳聞黑帝這一脈實際上不過是普通的黑耗子而已。”
“什么?”冷鴉悚然,有些不敢相信。
“三千年前,初代黑帝不過是只剛剛化形的耗子,機緣巧合遇見了落魄的大秦太祖……”
“那時節,他還年少,就是跟混混。”
月光下,兩道身影漫步而行,訴說著過往。
那只黑耗子得了造化,巧遇少年時代的太祖,他跟在后面得了不少好處,修為漸深。
除了初代總司身邊的那只大鵝,這只耗子幾乎成為妖族之中最大的異數。
后來,太祖定國的時候,這只黑耗子甚至鉆破了前朝的龍脈,從此一飛沖天。
最關鍵的是,大秦立下國祚的時候,這只黑耗子吸收了部分的大秦龍氣,得了天地的神通庇佑,從此開山立宗,尊號黑帝。
這一脈傳承至今,香火鼎盛不絕,其中有大部分原因便是當年黑帝吸收的大秦龍氣。
要知道,那可是乾坤造化,奪天地之機,掠命運之氣,修道人夢寐以求的至寶。
“原來如此,大秦龍氣啊,如果我們得到,那豈不是……”冷鴉的眼中流露出貪婪的光澤
“妄言,那種東西豈是我們能夠染指的?僅僅這個念頭便容易招來殺生之禍。”
赤童沉聲喝道,別說他們沒有能力竊取大秦龍氣,就算有,那種東西哪怕沾染一絲,都有無窮劫數。
“萬一哪天我們真的撞上大運了呢?”冷鴉咧嘴笑道:“大秦龍氣,這種東西,皇族血脈之中應該也有一些吧,過些日子,少主人不是要見什么七皇子嗎?”
“你瘋了?”赤童眉頭皺起,沉聲暴喝。
秦皇子嗣,體內未必會有大秦龍氣,但是冥冥之中肯定獲得過滋養,尤其是在出生的時候。
可是,這種身份是可以隨意染指的嗎?
別說這里是京城,天子腳下,任何妖魔鬼怪都要束手,誰如果真的動了皇子,必定會引發天大的災禍。
別的不說,九神柱可不是吃素的,與七十二洞開戰都有可能。
“嘿嘿,別急,我就想想而已。”冷鴉干笑了兩聲,顯然也知道其中的厲害。
“趕緊找吃的吧,最好是有修道之士。”
赤童的雙目變得通紅,好似燈籠般。
突然,極遠處,一道胖乎乎的身影出現在夜色中。
那是個孩童,五六歲的模樣,胖乎乎的,穿著太監的服飾,大搖大擺,在月光下疾馳。
那身形,好似乘風而來,飄飄忽忽。
“童子之身!?”冷鴉眼睛亮了起來,不過只掃了一眼,他便愣了楞。
“嘿嘿,這不是普通的小鬼啊,竟然是一道神魂。”赤童一眼便看出了那小太監的虛實。
這并非本體,而是神魂出出竅。
五六歲的年紀,竟然就可以神魂出竅,他的天賦有多高,肉身有多強?
就算吃不到本體,僅僅這道神魂便是大補。
“今天真是我們的運氣。”
赤童冷笑,化為一股妖風卷著冷鴉,橫掃激蕩,卷向了那小太監的方向。
就在此時,小太監蹦蹦跳跳,在一座小院前停了下來。
他敲了敲門,旋即直接穿門而入。
“柒柒姐姐,我來了。”
小胖子嘟嘟的臉上堆滿了期待,這些日子,他經常都會來找羅柒柒陪他玩樂,算是給那沉悶的生活增添了一些樂趣。
“小胖丁,你怎么又來了?”
就在此時,羅柒柒舉著燭燈,披著單衣走了出來。
她掃了掃眼前這個小太監,也越發覺得不對勁。
“我來找你玩啊。”
小太監像個肉球,撲了上來,對于羅柒柒,他有著天生莫名的好感。
羅柒柒蹲了下來,捏了捏小太監的臉蛋,卻是有著真實的觸感。
“嘿嘿,小娃娃,你這神魂不弱,都能影響她的感觀了。”
就在此時,一陣陰戾的笑聲在院子內猛地乍起。
小太監勃然變色,回過頭來,妖風陣陣,兩道可怕的身影浮現。
赤童的眼眸泛著猩紅的光澤,死死地盯著小太監。
即便身為大妖,他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純粹的靈魂,在那深處藏著一種古老強大的氣息,先天而生,蒙昧原始,玄妙空空,不可名狀。
“人形似草參,先天還大丹……妙極妙極啊。”
赤童嘖嘖稱奇,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道書之中都有記載,這世上有著靈丹異草,身形似如人類童子,汲取天地精華,如先天大丹,蘊藏無窮造化。
眼前這小胖子雖不是那種靈草,不過卻有著相同的韻味。
“冷鴉,我們的機緣來了。”
赤童大笑,只要煉化了這道神魂,他們的修為必定可以大進。
轟隆隆……
妖風驟起,好似一只利爪撲向小太監。
羅柒柒花容失色,想要上前保護,可是她的修為又怎能抵擋大妖的兇威?
剛剛一動,身體便癱軟到底,身上的血氣仿佛便瞬間抽空一般。
“柒柒姐姐。”
小太監齜牙咧嘴,還未來得及反應,他的神魂猛然變得黯淡,好似即將消逝的燭光,被那妖風輕易捕捉。
“一只烏鴉,一頭赤鯉……好妖怪。”
突然,一陣冰冷的聲音在黑夜中乍起,透著些許的興奮。
緊接著,一道人影閃現,橫檔在了小太監的身前,凜凜妖風撞擊在前者身上,便好似撞上了一堵墻。
赤童勃然變色,向后退了數步。
他驚疑不定,瞪大眼睛,方才看清那突然出手的青年模樣。
“你是什么人?”
“這種話問得就相當愚蠢了。”周道冷然。
死都快死了,就算知道那又如何?
嗡……
說著話,周道一步踏出,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了赤童的身前。
后者猛地張嘴,水箭噴薄,裹挾著森然的妖氣,腐蝕之力從陣陣水汽中透出。
如此陰毒的力量尋常法器都要被化掉。
與此同時,冷鴉從身后出手,膀臂揮動,便是無數的黑色羽箭,泛著寒星光澤,破空而之,寂滅無聲。
砰砰砰……
周道不躲不避,任由兩大妖力橫擊在自己的身上。
空氣爆裂,火光萬道,周道從煙塵中走來,毫發無傷,恐怖的氣息強大的不是人類。
兩頭大妖睜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這踏馬還是人?以血肉之軀硬抗他們的殺招。
嗡……
周道未曾遲疑,大手踏出,好似長槍破空,洞穿了赤童的胸膛,輕輕一捏,心臟爆碎。
后者一聲慘叫,人類的身形陡然幻滅,破碎的妖氣中,一頭赤色的鯉魚顯化出來。
呼呼……
冷鴉看得心驚膽戰,直接化為一只黑色烏鴉便要逃走。
周道轉身,猛地張嘴,叱咤聲如驚雷滾動。
冷鴉一聲慘叫,如遭電擊,體內的妖氣猛地破碎,身體一僵,硬挺挺地落在院中。
“你的實力越來越強了。”
地王尸陀的聲音在周道腦海中響徹。
“兩頭初境大妖而已,算不得什么。”
周道一抬手,便將兩頭大妖的尸骸收入青蟠寶袋之中。
這可是意外收獲,可以統統獻祭給祖師爺。
做完這一切,他才轉過身來,走向剛剛那個小太監。
此刻,這小東西已經嚇得瑟瑟發抖,整個身子蜷縮在一起,好似肉球一般。
“原來是道神魂!?”
周道何等修為,一眼便看出了這小太監的虛實,心中反而更加驚疑。
才五六歲的孩子,天賦竟然如此驚人,可以做到神魂出竅!?
這還是從宮里跑出來的。
“他不會是……”
周道心頭咯噔一下,隱約猜到了什么。
皇宮大內,這種年紀,這種天賦,還不是太監,那只有一種可能。
“他不會是個皇子吧!?”
周道驚疑不定,他聽說當今秦皇最小的十三皇子好像也是五六歲的樣子,其生母是安陽宮的宸妃,這也是近年來最得寵的妃子。
秦皇每晚在這位妃子身上花了大力氣。
“小子,你的運氣來了啊,這可是天子龍種,大秦家的血脈。”
就在此時,地王尸陀的聲音再次響起,透著難以抑制的興奮。
“什么運氣?”
“大秦龍氣啊。”地王尸陀迫不及待道。
本來,他想要竊取大秦龍氣,僅僅依靠在地佛舍利上動的手腳還不夠,除了時間之外,還欠缺一個引子。
現在好了,這世上還有什么比皇族血脈更好的引子?
這小東西是秦皇嫡系,出生的時候受過大秦龍氣的滋養,若是用他來做引子,萬無一失。
“不會對他有什么影響吧!?”周道有些遲疑。
這可是皇子,如果真的出了意外,秦皇會掘他祖墳的。
“不會,這小子也能得到不少好處,大秦龍氣啊,可以在他一眾兄弟中脫穎而出。”地王尸陀無比興奮道。
“那就干。”
周道把心一橫,只要不弄死了就可以。
“叔叔,你不要傷害我,我是……”小太監有些害怕。
他畢竟年紀還小,又是在皇宮長大,哪里見過這等依仗。
那兩頭可怕的大妖全都死在了周道手里。
在他眼中,周道比起那兩頭大妖還要恐怖。
“別,你別說下去了。”
周道趕忙制止,他可不想從這小鬼嘴里聽到對方是誰。
總而言之,周道什么都不知道。
“放心吧,叔叔不是壞人,叔叔還會給你買糖吃。”周道捏了捏小胖子的臉蛋,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
“這小東西太弱了,如果真的做引子,我怕他灰飛煙滅。”地王尸陀突然嘟囔了一句。
“什么?你不是說不會有問題的嗎?”周道心頭咯噔一下。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地王尸陀沉聲道:“無妨,我傳授他一部古老經文,修煉一段時間便可以了。”
“什么經文?”周道下意識問道。
地王尸陀略一沉吟,方才凝重道。
“皇天上帝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