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如魔,艷陽高照。
郊外蟬鳴若沸,攪得路邊的野草都耷拉下腦袋。
京城八百里外,綠原村。
破落的草屋外圍滿了村民,縱然頭頂艷陽,似乎也絲毫壓不住他們的興致,各個伸長了脖子,向著屋內張望。
“十八年,五個孩子,竟然沒有一個是我的!?”
突然,草屋內傳出一聲嘶聲力竭的悲鳴,透著深深的絕望與憤怒。
此言一出,屋外的村民好似吃了大肥肉一般,各個精神振奮,瞪大了眼睛。
如此酷暑天氣,縱然沒有白白等了這么長時間,聽到了想聽到的猛料。
“你如果真的愛我,孩子是誰的重要嗎?”
“你不要胡攪蠻纏,無理取鬧。”
就在此時,草屋內傳出一陣女人的聲音,陰柔嫵媚,透著些許厭煩。
“我無理取鬧?我辛辛苦苦養家,你對得起我嗎?”
男人痛苦的聲音再次響起,隱隱伴隨著抽泣。
“到底是誰對不起誰?”女人隱隱有些怒了。
“你只知道抱怨?那你知道我為了懷上他們,應付了多少臭男人?他們在我身上揮汗如雨,有多辛苦你知道嗎?把他們生出來又有多辛苦,你了解嗎?”
“孩子們叫了你十幾年的爹,你已經占盡便宜了,現在因為這點小事就跟我鬧,你跟畜生有什么區別?血緣關系怎么抵得過親情!?”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這一刻,她仿佛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圣光之下,誰也無法看清她的面龐。
草屋外,村民面面相覷,有些人甚至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眸子里涌起一抹認同與崇敬。
這樣的道理,深入人心,仔細想來,這個只知咆哮的男人實在太過分了。
“這種只知道抱怨的男人,誰會愿意跟他在一起?”
“沒錯,簡直太過分了,完全體會不到妻子承受了多少辛苦和隱忍。”
“這種男人還留著干什么?死了算了?”
一陣陣吵雜的議論聲從圍觀的村民中響起。
“你……我……”
草屋內,男人的聲音變得越發瘋狂,憤怒之中裹挾著無可奈何的絕望。
砰……
突然,身穿布衣的中年男人猛地撞開了破舊的門扉,好似憤怒的公牛,徑直沖向了院前的水井。
“跳了,跳了……”
圍觀的村民叫嚷起來,各個伸長了脖子,似乎盯著熱辣的日頭,便是為了等待眼前這一幕。
“紅塵魍魅,嗔癡如毒!”
就在此時,一陣輕慢的聲音悠悠響起。
話音未落,狂風呼嘯,遍地塵沙,中年漢子一聲悶哼,身姿便被托了起來,緩緩落在水井旁邊。
“這……”
村民駭然,紛紛抬頭望去,不遠處,一位年輕的道士緩緩走來,破舊的道袍,青綠的草鞋,腰間掛著一串鈴鐺,隨著步履蕩起清脆的聲音。
“道士!?”中年漢子恍惚道。
他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剛剛的沖動和憤怒消散了不少。
“道士,別人的家事你也管?還算修行人嗎?”
此刻,一名村婦陰陽怪氣道。
剛剛,她罵得最為厲害,煽風點火,似乎生怕中年漢子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
年輕道士止住腳步,側目看了一眼,露出溫和的微笑。
“妖孽!”
僅僅兩個字,那村婦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聲,聲音高亢,竟不似人聲,近乎雞鳴。
熊熊烈火從那村婦的體內竄聲而起,瞬間便將其吞沒。
“老婆……”
旁邊,一名莊稼漢大驚失色,想要上前救援,卻被烈火逼退。
嗡……
就在此時,一陣森然的妖氣從烈烈真火中竄起,村婦的身體瞬間化滅,一只黑顱白身的母雞從中飛了出來,利爪如鷹,猩紅的眸子閃爍殺機,竟是沖著年輕道士飛殺而來。
“山中小妖,不知死活。”
年輕道士笑語,右手豎起,捏著劍訣。
只聽“嗖”地一聲,那只黑顱白羽雞還在半空,身體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割裂開來。
“咯咯噠……”
雞妖留下了遺言,她雙目圓瞪,至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砰……
雞妖的身體在那股無形的力量下迅速變形,緊接著化為一灘血肉,四濺分散。
森然的妖氣都未曾躲過,化滅如塵。
“慈悲!慈悲!”年輕道士口中宣念叨。
“這……”
村民惶恐,紛紛露出駭然之色,誰也沒有想到,平日里抬頭不
見低頭見的鄰居竟然是一頭妖物所化。
“咕咕!”
“嗡嗡!”
“汪汪!”
“喵喵!”
突然,一陣陣古怪的聲音從村名中間傳出,緊接著,幾名剛剛叫囂得最厲害的村婦爆發出森然的妖氣,分別向著四周逃竄。
恍惚中,一道道妖形從狂亂的妖氣中顯現。
“牛鬼蛇神,愚弄人心。”
年輕的道士手捏劍訣,橫放在胸前,只是輕輕一喝。
“吒!”
砰砰砰……
幾聲爆響劃落,四散而逃的妖物便接連爆碎,連散亂的妖氣都未曾幸免,被一股恐怖且無形的力量湮滅吞沒。
“慈悲!慈悲!”
年輕道士喃喃輕語。
“怎……怎么會這樣?我家炕頭上的娘們是妖……妖怪!?”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早已嚇得癱軟在地,他面黃肌瘦,雙目無神,皮包骨頭,仿佛長期營養不良。
此刻,他的臉上溢滿了恐懼之色,自從娶了媳婦之后,他便日日沉迷于炕頭之上,不能自拔,想起昨晚還被媳婦拉著升天了五次,他便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道……道爺……上仙……”
此刻,一名年長者顫顫巍巍,迎了過來。
他就算是個傻子,此刻也看得出來,村里鬧了妖精。
“貧道江塵!”年輕道士稽首道。
“道士,你奉得是哪家香火,拜得是誰人山門!?”
就在此時,陰柔嫵媚的聲音從草屋內傳了出來。
跪在水井旁的漢子目光一滯,有些不敢相信。
“媳婦兒!?”
“好妖孽,倒算是鎮定。”江塵笑道:“看來有些來歷。”
“我家主人乃是天下七十二洞妖王,盤絲大仙,你這道行也敢稱量?”女子冷笑。
“盤絲大仙!?”江塵目光微凝。
天下七十二妖洞,乃是妖族之尊,萬妖魁首。
盤絲洞便是其中之一,傳聞盤絲洞的主人名號盤絲大仙,其祖上與大秦太祖都頗有淵源。
放眼天下妖物,這位盤絲大仙絕對稱得上是個中翹楚,能夠讓九神柱正視的存在。
“果然有些來頭。”江陳點了點頭。
“既然知……”
“降魔不動!”
突然,江塵單腿而立,雙手結印,一聲念喝響徹,奇怪的音節似玄鐘震蕩,陣陣金色漣漪從他腳下泛起,擴向八方。
“龍虎山!降魔咒!?”
草屋內,一聲尖厲的叫聲豁然響起,緊接著屋頂炸裂,一道黑影飛出。
森然的妖氣遮天蔽日,恍惚中,一位妖艷女子著身子,后背竟然長出了一對透明的翅膀,嘴巴處有無數的觸須,密密麻麻,讓人看得直起雞皮疙瘩。
“天下道術出龍虎……你們這一脈……”怪異的妖物厲聲嘶吼。
不久前,當今秦皇驟起兵戈,派遣十萬大軍誅滅了這方傳承無盡歲月的道通,天下第一道門的榮光隨之煙消云散。
這妖物沒有料到在這偏僻之地,竟然還能遇見龍虎山的道士。
“穢靈蟲!”
怪異的妖物懸浮在空中,發出刺耳的鳴響,她猛地張開血盆大口,黑色的蟲群如狂風鼓蕩,伴隨著陣陣惡臭,向著江塵殺來。
這種妖法專門針對道士,一旦被其噬咬,無論是血氣還是真炁,又或者是罡炁都會迅速流逝,任何神通術法皆會失效,乃是專門克制道門神通的妖法。
“叱!”
江塵立地不動,雙手結印,口念神訣,腳下金光泛起,所過之處,災厄盡消。
漫天的黑色蟲群方一觸碰到便化為飛煙,四散而消。
“龍虎山……”
怪異妖物頭顱裂開,露出了兩只碩大的眼睛,每只眼睛里面又藏著無數只眼球,密密麻麻,不斷轉動。
她看著眼前這一幕,露出了深深的恐懼。
眼前這個年輕道士手段非比尋常,竟然連她苦修百年的穢靈蟲都不放在眼里,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龍虎山弟子。
嗡……
怪異妖物扇動翅膀,卷起森然妖氣,便要逃離。
“逃得了嗎?”江塵輕笑,劍指劃落,一股無形的力量半空中的妖物一劈兩半,緊接著坍縮之力涌動,直接將其碾成碎肉,于散亂的妖氣中化為飛灰。
“塵歸塵,土歸土!”
“慈悲,慈悲!”江塵稽首念道。
砰……
突然,灑落的血污之中,一對青碧色的翅膀落下,泛著透明般的光澤。
“果然是蠅妖。”江塵喃喃輕語。
所謂蠅妖乃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妖物,傳聞婦人若生貪、嗔、癡、
怨、恨、妒六毒之念,聚多則成卵,沾染邪祟,便會化為蠅妖。
這種妖物以婦人心生的負面情緒為食,挑撥人心,攪得家宅難安,于混亂之中汲取養分,增加道行。
《御妖司工作手冊》中曾有記載,涂郡西郊有戶山民,有天上山采藥,遇見暴雨,匆忙之中,躲進一山洞避雨。
洞中,山民尋到了一青碧色的巨大葉片,質地輕柔冰冷,勝過綢錦。
山民將其帶回家中。
他的老婆看見,欣喜不已,連夜,就將那巨大葉片制成了一件衣服。
山民的老婆穿上以后,容光煥發,身材越發曼妙,樣貌也越來越美。
漸漸,她的美名傳揚開來,被鎮中豪商得知。
豪商慕名而來,不惜耗費重金,博取美人。
山民的妻子見豪商出手闊綽,便離開了山民,跟著豪商進了城。
從此,錦衣玉食,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可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山民的妻子突然得了一種怪病,渾身散發惡臭。
起初,還能用香粉遮蓋,后來,即便百步之外都能聞見,猶如夏日里的腐肉,讓人心生厭惡。
豪商開始嫌棄,不再寵信,甚至將她鎖在了后院之中。
即便白天,都很少有人來看望她。
沒過多久,那惡臭越發濃烈,從宅子里傳出,整個街道都能聞見。
豪商派人前往后院查探,進去之后,卻發現,后院里到處都是嗡嗡亂飛的蒼蠅。
眾人沒有找到美婦,卻在閨房內的床榻上,看見了一只碩大的蒼蠅。
那巨蠅早已死去多時,渾身散發著惡臭。
它的身形與人無異,背部生有一對青碧色的翅膀,猶如葉片,質地輕柔冰冷,勝過綢錦。
后來聽說,豪商花費重金,請來了一位道士,將那巨蠅的翅膀斬下,埋在了后山之中,至于尸骸則焚燒成灰,送回山民家中。
即便如此,沒過幾年,豪商的家中便徹底衰敗,帶著妻小流落他鄉,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傳聞,蠅妖的翅膀乃是難得的奇珍,一旦女人披上便可獲得絕美的容顏,任何男人都無法抵御,但是時間久了,內心滋生貪嗔癡怨恨妒之六毒,漸漸扭曲,皮肉也會腐爛發臭。
嗡……
江塵見狀,一抬手便將那對美麗的翅膀給收了。
“上仙……”
此刻,村名們全都圍了上來,誠惶誠恐。
“放心吧,妖物已除,再無后患。”江塵輕語。
“多謝上仙大恩!”
一眾村民紛紛跪倒在地,頂禮膜拜。
“不必如此。”江塵趕忙阻攔。
“敗落的龍虎山,已經淪落到只能在山野村民面前顯威的地步了嗎?”
就在此時,一列車隊緩緩駛來,隨性人員全都身穿黑色道袍,前列持劍,后列操符。
中間的車駕通體纏繞著厚重的鎖鏈,以符文封禁,拉車的則是一頭渾身鬃毛宛若火焰的異獸。
那異獸的身上坐著一位青年,眉眼風流,神色睥睨傲訣,戲謔的目光在江塵的身上一掃而過。
“嗯!?”江塵眉頭皺起。
龍虎山乃是天下道門魁首,即便遭到朝廷誅滅,可是時日尚短,威望猶在,對方看出他的底細,居然還如此狂妄!?
思忖之際,那列車隊已經行了老遠。
那黑衣青年似乎也只是匆匆一撇,并未將其放在心上。
江塵目光凝起,便要起身追上去。
就在此時,身后玉手探來,落在了他的肩頭,將其攔住。
江塵一怔,轉頭望去,不禁露出喜色。
”玲瓏姐!”
山野之間,蘇玲瓏翩然而至,風采依稀,宛若謫天的仙子。
那群村民都看傻了。
“那些是黑天宗的弟子。”蘇玲瓏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車隊,輕聲道。
“黑天宗!?”江塵微微動容。
那可是天下六大道門之一,與龍虎山齊名的存在。
同時,黑天宗也是六大道門之中最為神秘的宗門。
“黑天宗入京了!?”
“這些人身犯殺劫,怕是活不久了。”蘇玲瓏似有深意,緩緩收回了目光。
江塵心頭一驚,忍不住看著那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的車隊。
“師姐!”
“我們走吧,不要忘了此行的目的。”
蘇玲瓏目光投向遠方,看著京城所在的方位,悄美的臉蛋浮現出復雜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