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門,修為至洞真法位之上,皆被尊稱天師。
天師,同樣可以代表地位。
道門衰微,張真君統率道庭,修為冠諸道門,乃是當之無愧的道門魁首,可稱天師!
況且,他化身勾陳帝御,已經擁有堪比天師的實力。
‘嗖!’
帝車前甩出一條星光凝聚的韁繩,套向五爪金龍。
五爪金龍不敢反抗,任由韁繩套中脖頸,旋即騰身而起,駕起金云,拉著帝車穿過南天門。
帝車入雷城,貫九霄,徑上九重天闕。
此天元氣混沌,紫云吐暉,空生自然,有清有濁,有動有靜。
這里上下光明,照曜無窮。
無春秋,無冬夏,不暑不冰,光氣柔和,枯朽皆生。
只見靈風流嗚、慶云漫天間,有一古殿。
此殿不如諸神神殿金輝璀璨,亦無半分神異,似尋常石殿,殿門緊閉,懸于虛空,寂然無象。
此殿正是道庭源起之地——神霄上宮,又名九天金闕!
世人難以想象,傳說中的道門圣地,竟是如此普通的一座石殿。
五爪金龍拉帝車,飛到殿外,匍匐在帝車前。
張天師從帝座起身,望著這座只在道經上見過的圣地,以他的心性,亦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
神霄上宮沉寂太久,道門也衰落太久了!
無數先賢篳路藍縷,苦苦追尋,最終帶著遺憾羽化。
終于,即將經由他之手,推開那塵封已久的殿門!
自此,道門將興!
“也曾問道三清,
興衰都付簡中。
遙憶神霄舊景,
張天師滿腹感慨,低聲吟誦,至最后一句,頓了頓,仰觀極天,語調陡轉高亢。
“金闕月上三更!”
“吼!”
五爪金龍發出一聲龍吟應和,對張天師的心情感同身受。
道門被困此界,鬼方國又何嘗不是。
只可惜,鬼方國輸了。
五爪金龍龍目閃過悲涼,垂下龍首。
張天師抬手遙對神霄上宮,殿門緩緩開啟,立刻便有一道流光激射而出,主動飛向張天師,被張天師握在手中。
流光內乃是一枚方印,上書‘道經師寶印’!
道門有道、經、師三寶。
道寶,指傳說中的道尊,生于混沌之前,太無之先,元氣之始。
經寶,指道藏真經、諸般道法。
師寶,指道門先賢、得道諸真。
道門最重要的戒律之一,三皈五戒中的‘三皈’,便是要在入道之先,皈依道、經、師三寶,以示心誠。
道經師寶印,為道門至高神印,神庭之樞紐!
張天師緊緊握住道經師寶印,女子的聲音恰好在這時傳來。
他朗笑回應,“有何不可!”
說罷。
張天師執道經師寶印,乘帝車,和地殺劍并駕齊驅,破界而去!
神鋒出鞘。
劍斬虛空!
秦桑望著破空而去的地殺劍,眼神充滿復雜。
毫無疑問,青衣童子正是地殺劍的劍靈。
地殺劍追隨他多年,劍靈始終在沉睡。
秦桑只得到過劍靈短暫的提醒,從未和劍靈正面交流過,直至今日方才見到劍靈的真正形象。
他能猜出《元神養劍章》和地殺劍來頭不小,現在來看,只怕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女子竟要用地殺劍對付大乘期強者!
劍靈和女子的交流被秦桑聽在耳中,為他帶來太多震驚和疑惑。
按照女子的說法,她在孽河泅渡,沉淪其中,一直在尋找和呼喚地殺劍及地殺劍的主人。
如果她是血月,難道困擾一界修士的天道魔音,只是她在呼喚劍靈?
回想起來,按照青狐圣王和慧光圣者的描述,天道魔音應是出現在仙殿飛升之后。
難道是仙殿飛升的波動將她吸引過來,而她因為沉淪孽河,難以自拔,聲如魔音,被風暴界修士誤認為天道魔音?
秦桑越想越覺得很有可能。
他無數次猜測天道魔音的來歷,想到各種可能,翻越道門經典時也沒有忘記尋找原因。
從未想過這么荒謬,匪夷所思的答案!
如果讓紫雷真人、智潭大師等人,這些驚才絕艷,卻被天道魔音斷了道途之人知曉原委,定會死不瞑目。
世事無常,大能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給低階修士帶來滅頂之災!
令人不勝唏噓。
可是,既然‘血月’不是敵人,他們正在對付的強敵又是誰?
那枚掌印,以及橫渡血池而來的敵人,又是什么來歷,緣何知曉地殺劍在他身上?
“難道……”
秦桑心中一動。
他所接觸過的,風暴界之外的勢力,除道庭之外,還有一個!
當年的在巫神山神祠開啟星臺逃命的一幕,浮現在秦桑腦海。
星臺接引,星光搖落,卻被血虹阻斷。
他原本將對方視為救星,難道其實和真相南轅北轍?
如果這才是真相,‘星光’那時便盯上了地殺劍,而女子是在救他,并將天越上人送至此界引導他,女子則和大敵糾纏至今。
自己豈非自投羅網,而且主動招惹一位大乘期強者!
秦桑險些一身冷汗,下意識望向身旁,發現女子并未隨地殺劍離開,應該不是她的本體。
女子也看了過來。
“你應該有很多疑惑,想問什么?時間不多了,我無法維持太久。”
秦桑這才注意到,女子的身影愈發虛幻。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從何問起,猶豫了一下,道:“在下何德何能?”
他何德何能,讓女子百般維護。
不僅為他阻擋強敵,還讓天越上人進入此界,處心積慮,安排種種機緣。
如果只是為了拿回地殺劍,女子直接讓天越上人將劍取走便是,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女子出神望著秦桑身旁云游劍,語氣傷感,道:“憑你是他的傳人,就足夠了!”
“傳人?元神養劍章嗎?”
秦桑皺眉,追問道,“他是誰?前輩又是什么身份?”
“有人尊奉他紫微帝尊,也有人稱他紫微劍尊,但他不喜歡這些稱號。不過,他的佩劍很喜歡‘紫微帝劍’這個名號……”
話音未落,正欲破界而出的地殺劍似有感應,傳來一聲劍鳴。
“至于我,”女子露出悵惘和緬懷之色,輕聲呢喃一般,“我是他座下第一劍侍。”
“帝尊、劍尊、帝劍、劍侍……”
秦桑思考著這些名號所代表的含義,正要繼續開口,忽覺袖內異動,一道紅光沖出袖口。
不經他召喚,太陽神樹自行現身。
這家伙原來沒死!
秦桑腹誹,方才他呼喚朱雀幼靈,毫無反應,現在卻自己跑了出來。
伴隨著紅光,傳出一陣急促的尖叫。
“你你你……”
太陽神樹懸浮在第一劍侍面前,樹梢上的九只火鳥紛紛活了過來,怒瞪女子。
“是你!”
“是你!”
“是你!”
九只火鳥齊唰唰抬起翅膀,顫抖著指向第一劍侍,可見朱雀幼靈的心情非常激動,似乎認識第一劍侍。
它的叫聲尖利異常,九只火鳥的眼睛瞪得滾圓,更像遇到了仇家,而非故人。
秦桑心中一動,想起朱雀幼靈曾說過,隱約記得被一只手捏住脖頸。
難道當年是第一劍侍抓住朱雀幼靈,塞進丹爐底下燒火?
“啊!就是你!就是你!”
朱雀幼靈越來越激動。
不過,它好像激動過頭了,翻來覆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第一劍侍對太陽神鳥視若無睹,凝視太陽神樹的根部,忽然展顏一笑,“原來是那只火鴉。”
露出笑容的她,身上的戾氣消減了許多。
太陽神鳥齊齊僵住,旋即紛紛炸毛。
新仇加舊恨,朱雀之靈怒由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怒聲大叫,“我是朱雀!”
第一劍侍不為所動,繼續道:“沒想到劍閣都被打落了,你這只小火鴉卻活到了現在,倒也是你的緣法……”
“啊!啊!啊!”
朱雀幼靈怒火攻心。
太陽神樹搖搖晃晃,九只太陽神鳥似乎將要振翅而起。
不料,第一劍侍伸出一個手指,輕輕一點太陽神樹,所有神鳥皆被禁錮。
神樹內的火焰之力也徹底凝固。
朱雀幼靈藏身朱雀真羽,感應到第一劍侍強大的實力,叫聲頓時戛然而止,驚恐起來。
它這才想起,眼前之人當年就能捏它如捏雞仔,現在如果對它不利,它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噗!’
九只神鳥齊齊爆散。
‘呼!’
太陽神樹內部的火焰之力竟全被剝離出來,化作一團火焰,火焰中心漂浮著兩根火羽。
一根朱雀真羽,一根天鳳真羽!
火焰被剝離,太陽神樹的樹身依舊閃爍著赤紅之芒,經過朱雀真火多年淬煉,似乎出現了未知的變化。
第一劍侍單獨點出朱雀真羽,懸浮在其指尖,里面傳出顫抖和驚恐的氣息。
不等朱雀幼靈開口求饒,朱雀真羽傳出一陣細微的破裂聲。
絨毛紛紛脫落,羽軸也滿布裂紋,最后一同破碎,化為一團熊熊烈火。
“啊!救命啊!”
烈火里傳出朱雀之靈的慘叫聲。
秦桑隱隱猜出什么,沒有阻止第一劍侍,心中無比震撼。
朱雀之靈的叫聲愈發微弱,烈火之中漸漸浮現出一個輪廓,望之如一只浴火的神鳥。
第一劍侍突然眉心輕蹙,又召來天鳳真羽。
‘啪!’
天鳳真羽應聲破碎,化作一縷縷鳳凰真火,融入那團烈火之中。
兩種截然不同的火焰,此刻卻毫無沖突的跡象,完美融合在一起。
那只神鳥的輪廓越來越清晰。
這時,第一劍侍又命秦桑分出一縷神識,一并打入火焰。
‘轟!’
‘唳!’
火焰沖天,伴隨著一聲嘹亮的嘶鳴,一只神鳥展翅高飛。
宛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我有身體了!我身體恢復了!”
朱雀幼靈欣喜若狂,難以置信,不停飛來飛去,小爪子在身上到處撓,一遍遍確定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喜悅甚至蓋過了仇恨,渾然忘記了‘敵人’還在面前。
她的軀體只有拳頭大,分明是幼鳥,還看不出朱雀圣獸的風采,確實很像一只火鴉。
不知是不是塑靈時耗盡了兩片真羽的力量,朱雀幼靈身上散發出的火焰氣息,甚至還不如九只太陽神鳥齊出時強大。
但任誰都明白,朱雀無異于重獲新生,意義非凡!
“當年也算懲戒過你,以后就追隨他身邊,若護主有功,本宮便赦你不敬之罪!”
第一劍侍面露疲態,身影又虛幻了幾分,淡淡道。
朱雀之靈還沉浸在喜悅里,搖頭擺尾,根本沒聽到女子在說什么。
神乎其技!
秦桑嘆服。
被朱雀幼靈打岔,他已理清了思路,見狀連忙開口。
最先要問清楚的,自然是和自己有關的事情。
“前輩準備讓我做什么?”
秦桑深知無功不受祿的道理,以往的經驗告訴他,機緣不是那么好拿的。
“你這點兒修為,能做什么?”
女子的反問令秦桑啞口無言。
‘轟隆隆!’
忽然間,天搖地動。
震動似乎是從界外傳來,虛空風暴在深空蔓延。
她望了眼深空,繼續道:“你繼承他的衣缽,又得到他佩劍認可,可知有多少人想要找到你?”
對此,秦桑已有預感,但只能報以苦笑,誰能知曉,地殺劍和《元神養劍章》牽扯如此之廣。
“我需要療傷,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一直庇護你。
既然你能承受住雷祖,日后有雷祖護壇,便無人能推算到你。
雷祖盡管是殘神,大乘位業仍在,便能遮掩氣機,瞞天過海。
只要你自己小心些,就算當面對上,世間應該也沒有幾人,能夠識破你真正的跟腳!”
聽到這番話,秦桑終于明白了。
怪不得天越上人要在此界助他煉虛。
原來他們和道庭早有協議,為自己籌謀護壇神將。
煉虛之后,再集道門之力,為他請下雷祖或其他位業相當的符神,無疑要安全得多。
“我們的敵人是誰?”
默然片刻,秦桑追問。
他用的字眼是‘我們’。
正所謂得其傳承,承其因果。
并非秦桑真的信任第一劍侍和天越上人,準備將自己徹底綁在他們的戰車上。
他更明白一個道理。
有時候,一個人的立場,在出生時便已確定。
可以改換門庭,但首先要足夠強大,強大到有被各方拉攏的價值,并能夠承受任何后果!
“如果我說是舉世皆敵呢?”
第一劍侍意味深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