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尾,春天的尾巴,控鶴軍駐淮南盛唐,下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雨。
與河東的雨不同,過了淮河,連雨與變得綿長細密起來,天空曠野之下,一層稀疏的薄霧籠罩天地間,沙沙的細微響動似有某種常人難以理解的韻律,史從云這樣半吊子的人也變得詩意起來,想吟兩句詩,可想了半天不知道說哈,頓時就很尷尬。
不是他記不得,只是不知道怎么樣合適,怕鬧出笑話,不知這是不是楊柳陰陰細雨晴,還該算沾衣欲濕杏花雨,亦或是天街小雨潤如酥,說句山城十日雨,家國百年心,又覺得不合適......
有時候人要是沒文化,連裝個合適的逼也是極難的,史從云懊惱,之所以能為這些事懊惱,是因為他太悠閑了。
史從云原本以為他正陽大戰,萬軍從中斬劉彥貞,俘成師朗,與官家見面之后應該是一副君臣相得,如魚得水的場面,從此受官家重用,踩著康莊大道,飛黃騰達,走上人生巔峰。
到現在回想起來,卻似乎不是那樣的場面,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錯。
到四月,自從正陽見面之后,官家就沒讓他隨駕,也沒讓他打主力,打主力的變成了老爹史彥超、趙匡、韓令坤、李繼勛、李重進等人,他反而是去收拾一些周邊的小州小縣。
特別是趙匡和老爹史彥超敗皇甫暉,攻下滁州、兵入六合,韓令坤下揚州、泰州之后,他做的就是派人接手周邊投降的州縣,至于大戰,官家根本沒讓他去打的意思。
四月初,史從云奉命派出榆程率兩千余人去接手投降的光州。
至此,舒州、光州、盛唐、正陽等地都在他手下控鶴軍控制之中,兵力也越分越散。
史從云的悠閑日子又來了,不過他不敢放松。
因為軍隊也因為士兵放松下來,逐漸出現了燒殺搶掠周邊百姓的事,史從云對這方面管得很嚴,只要人贓并獲,基本都是死罪。
但堵不如疏,他也知道事情不能全靠堵,所以每次拿下一個地方,就開府庫犒賞士兵。
要做到賞罰分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像老辦法,看人頭數來確定功勞的多少顯然是行不通的。
就以之前正陽的大戰來說,若說殺敵,左翼精銳肯定是戰果最多,殺敵最多的。
可中路和右翼的兩個軍為主力爭取大量時間,而且傷亡最慘重,幾乎接近半數的傷亡換來全局的勝利,他們殺敵少,功勞可一定不少。
最近悠閑下來之后,史從云越發覺得自己需要趕快琢磨思考出一套新的,可行的,適合自己的獎懲方式來才行。
這東西關乎軍隊凝聚力,士兵積極性,幾乎是一支軍隊的組織核心,是保證戰斗力的關鍵,如果這些安排不好,那他麾下的軍隊肯定走不長遠,慢慢又會變成只會燒殺搶掠的五代軍隊。
不過這不是一拍腦門的事,也不是簡單就能搞定的事,需要多商量,多考慮,如今難得閑暇,正好可以同來和將領們討論這些事。
到四月初十,盧多遜再次從東面來,傳達官家的命令,讓他帶兵去下蔡。
同時帶來東面最新的消息。
南唐軍隊屢屢受挫,國主李璟害怕自己被逼得逃離金陵,派遣翰林學士、戶部侍郎鐘謨,工部侍郎、文理院學士李德明向后周奉表稱臣,請求退軍。
同時還上貢御服、茶藥及金器一千兩,銀器五千兩,繒錦二千匹,犒軍的牛五百頭,酒二千斛,這些陸續往北運,全部于四月八日送抵壽州城下。
史從云心里有種魔幻感,莫名的想到某光頭的不抵抗政策。
心想你家大將劉仁贍還在壽州苦苦抵抗,你倒是好,給敵人送去酒肉財帛勞軍,不知道城里的劉仁贍知道會怎么想。
盧多遜還說:“鐘謨和李德明歷來以能言善辯著稱,官家知他們是來游說,于是帶著全副武裝的士兵面見。
還直接言道:‘你們的主公自稱唐朝王室苗族后裔,禮節或許和其他國家不一樣。你我兩國隔一條淮河,卻從來沒好好相處過,你們之前還寧愿走海路去找遼國,也不和中原地區打交道,還想要我罷兵?
我不是齊、楚、燕、韓、趙、魏那樣的蠢貨諸侯,你以為你能說得動我?回去告訴你們主公,讓他自己去大梁見我,再拜謝罪,到時就什么事都沒有。否則,我把你們的金陵城打下來,國庫拿來勞軍,到時候可不要后悔!’
那鐘謨和李德明嚇得不敢說話,灰溜溜又回去了。”
史從云心想,官家還真是霸氣。
志得意滿,不過金陵只怕沒那么容易去,嚇嚇南唐足矣。
只有盧多遜又告訴他,符皇后覺得自己在前線讓官家分心,妨礙兵戈大事,請求回京,官家批準了,并且派人護送。
官家也準備動身去揚州,壽州的戰事暫時交給李繼勛和李重進,揚州是南唐東都,出了名的繁華,官家想去看看,史從云覺得也正常。
可他想說,我也想去啊!
春風三月下揚州,他也是想去看看啊,順帶分點戰利品......
不過并沒有他的份。
官家讓他去下蔡可能是去守浮橋吧,史從云心想。
他不敢耽擱,帶著剩下的部隊連忙往下蔡方向趕去。
周國并不是孤軍奮戰,周國的忠實小弟吳越也從東面出兵,配合周國的行動,并且取得不錯的戰果,具體如何他就不知道了。
到下蔡后,史從云首先見到的黑臉李重進和李谷。
李重進如今是壽州前沿都部署,官家去揚州之后,壽州附近的所有軍隊都歸他總調度。
這次李重進沒陰陽怪氣,只是冷臉對他道:“你先率軍駐守浮橋,把北面的人換下來,官家去了揚州,沒說讓你過來干什么,你去北面守著浮橋等著吧。
大軍糧道就近補給,你找李相公交接就成。”
“諾!”史從云也不想和他多糾纏,答應一聲帶兵去北面下蔡守浮橋去了。
到下午安排好軍隊駐扎后,又騎著馬去找李谷。
李谷在一處糧倉里督促官員點糧,聽他說明來意之后點點頭,隨即安排人給他的大軍供給糧草,北面來的糧草多數都走下蔡,在這里供給反而是最方便的。
臨走時,李谷道:“讓你來守浮橋,會不會大材小用了。”
之后也沒在多說,史從云想接著說兩句李谷也不開口了。
其實他也有種自己被針對了的感覺,只是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之后,戰場變成史從云一個人的寂寞,他只能老老實實在下蔡守浮橋。
下蔡的浮橋是此時淮河上南北交通最重要的地方,一天到晚來來往往的人眾多,消息倒是十分靈通。
五月二十日,李重進被任命為廬州、壽州等州招討使,武寧節度使武行德被任命為濠州城下都部署。
說明朝廷大軍已經開始越壽州,去下游進攻濠州了。
不過沒過幾天,南唐的反撲也開始了。
聽從南面來的官吏和士兵說,南唐右衛將軍陸孟俊從常州帶兵上萬人趕往泰州,周軍在泰州的部隊見狀立刻撤退,陸孟俊重新占領泰州。
俊隨即率軍轉攻揚州,在蜀岡安營。
揚州的韓令坤隨即帶兵撤退,官家聽了很生氣,立刻派遣張永德帶兵前往援助,韓令坤隨即返回揚州。
當時趙匡在六合駐扎,就放出狠話:“哪個后周的士兵敢從六合逃過去,我就砍掉他的雙腿!”韓令坤被嚇到了,開始打算守城。
時間不知不覺進入六月,南唐的反撲越發有力起來。
而且夏六月,天降大雨,淮河水暴漲,差點沖走了浮橋,嚇得史從云冷汗直冒。
如果下蔡的浮橋出了問題,大軍后路斷了,他就是天大的罪過!
而且他們的軍營內積水深達數尺,沒過膝蓋,糧草輜重,工程器具被泡霉泡爛損失眾多,將士失蹤死亡的不計其數。
浮橋上兵糧也運不過來,明明之前一路連戰連勝的戰,突然間因為老天變臉形勢大變。
史從云著急的組織眾人在營地內開挖壕溝排水,同時盡量把糧食往高地上搬運。
天天泡在水里,又多是北方來的士兵,不少人都泡病了,史從云懂得不多,不過他怕鬧出什么傳染病來,下令將生病的人員單獨安置。
他自己也天天都是濕漉漉的,大帳上面能防雨,可從地上滲進來的水卻沒辦法,中軍大帳里積水也有到腳踝深淺,如果沒有床根本沒法睡覺,晚上睡覺也感覺像泡在水里。
要不是他年輕身體好,早支撐不住。
這樣的苦日子接連十幾天沒有頭,不少士兵死于疾病和寒冷,還有些不小心被淮河各處支流漲水沖走,每天都有不少非戰斗減員,史從云又著急又心疼,卻偏偏沒辦法。
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人不堪一擊,只能咬牙頂住。
好在控鶴精將士在他領導下一路走來,都是生死相依的兄弟,做起事來更加團結協作,一起出力,才幾天就把軍營搬上下蔡西面一處高地,暫時解除危機。
不過從這往南面看去,整個壽州城及其外圍的大片遼闊原野都籠罩在大片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