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武陵城開始下起秋雨,炎熱的氣候逐漸散去。
武陵城外江亭中,史從云吃著武陵魚,他早想試試了,也終于松了口氣:“媽的,過去兩個月還真把我嚇得不輕。”
“是老夫嚇著你了嗎。”對面坐著的周行逢道。
同坐的郭廷謂,李處耘,王全斌,李漢超,司超等人都神色不善起來,旁邊的張文表等武平的各州刺史、守將頓時噤若寒蟬。
連周行逢自己也反應過來,可能說錯話了,不過他就是繃著臉一聲不吭。
史從云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想笑
這周行逢也是膽子大,被自己這么多大將圍著,又是階下囚,還敢說這樣狂妄的話,也不怕眾人一怒之下剁了他的的狗頭。
不過三江口之戰確實讓他心里忐忑了好久,如果不是周軍有火雷,最終想必會更加慘烈。
而他對火藥武器一開始的猜想也八九不離十,作為主力,想用它擊潰數萬大軍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出其不意的使用,作為一種奇襲手段,往往可以取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之后他還專門找來火器營的士兵跟他們交流過,因為戰場混亂,他們說法不一,但可以確定的是,短短一刻鐘不到,他們丟出去二百個左右的火雷,炸死三十人左右,炸傷武平軍大約一百人。
一百人之于數萬大軍不算什么,在漫長的江邊防線上只是很小的一段,此前雙方傷亡也已經遠遠超過一百人。
關鍵是,這些傷亡是在幾個小時的鏖戰中于漫長的江邊防線上產生的,但火雷在短短幾分鐘內,造成了一百多人的傷亡,瞬間在防線上打開一個缺口,并極大打擊對面心理。
其實如果他們能迅速補援,堅持下去,按照統計出來的殺傷效率,七百個火雷全用了,大概也就能造成三百左右傷亡,對于數萬大軍而言不值一提。
不過人不是機器,短時間內密集的陣亡,放誰身上都會害怕。
此戰后,史從云還要求火器營的士兵能寫字的盡可能弄一個報告書上來,交代一下當時的情況和他們看到的殺傷情況。
對火藥武器的威力和適用性也有大體的了解,總體來說,他想實驗火藥武器在當前戰爭中的作用這一目的達到了。
不過對于眼前的周行逢,他肯定又是另外的想法,輸得很不服氣。
史從云呵呵笑道:“武平軍確實比江陵那些厲害,至少勇氣可嘉,也非不戰而降。
不過我怕的倒不是江北的大軍,是荊楚之地六七月的天氣,濕熱悶熱,軍中將士病倒不少,如果日久天長,再多的大軍也經受不住啊。
當然,周節帥也有高明的地方,在我擊敗的北漢,蜀國,唐國數十萬大軍之中,你算是比較有本事的一個。
不過都是往事,在此不論,咱們也不可能再來一遍。”
這話一出,武平眾多官員都安靜下來,連刺頭周行逢也不說話了,
李處耘趁機起身,按著腰間的劍柄神色不善的笑道:“北漢、蜀國、唐國、南平、武平
哈哈哈哈,對你們來說不過是一次戰敗,一次屈辱;
對大帥來說早就習以為常,無非又一次大勝而已。
某在這奉勸諸位,希望大家都看開些吧,反正你們遭遇不是獨一份。你們戰死兩三千青壯,就可以安穩在這吃酒吃菜,往后都是朝廷命官,還有命來享福。
可那北漢,蜀國,唐國,那個不是血流成河,俯尸百萬,死得官員,將領不計其數,大帥可沒給他們機會,他們也沒那樣的命,跟他們比比你們就該知足了。”
李處耘哼了一聲,手按刀柄,帶著極強的心理暗示,一番話剛好接著他的意思往下,夾槍帶棒,一時間所有武平的官吏都被嚇得面色發白,膽小的筷子也拿不穩了,紛紛點頭稱是。
連刺頭周行逢也不敢說話了。
史從云心里不得不對李處耘這人心生好感和佩服,不愧是民族關系復雜在邊地摸爬滾打過來的人,對人的心理把握可太準了。
既不翻臉,又闡明他們的處境,還把這些人嚇得服服帖帖。
史從云便直接進入正題,他今天召集這么多人來這吃魚有兩個原因。
一個是他一直好奇武陵人捕魚為業,那武陵魚到底好不好吃。
其次就是他有自己的設想,周行逢必須去大梁,張文表等各州刺史也必須去,他們這些人都是當地的地頭蛇,留在這對中央控制武平十分不利。
而南平、武平既后世的湖南湖北,是南北東西交通要道,天下要沖,往后一統天下,肯定需要從這里發兵。
是周軍向南進攻的重要橋頭堡。
無論是打蜀國沿長江往西,還是打南唐沿長江往東,亦或許南下進攻廣東、廣西,都必須走這里,必須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周國的一統天下的國策是根據王樸的合理規劃來的,向北防御,向南進攻,一統南方后整合南方,再與北面的遼國一決雌雄。
實現這些的重要前提就是南平、武平,或者說漢代荊州,亦或叫湖南、湖北,必須在大周手中。
這和淮南,蜀地那些地方的重要性還完全不同。
淮南重要不重要,自然重要,但是淮南能讓大周強大富庶,遏制南唐,卻影響不了天下戰略。
所以奪取淮南之后,投降的朱元等南唐官員除了劉仁贍都被官家任命為淮南諸州刺史。
劉仁贍加封官職最高,都將校太尉了,但官家不敢給實權,只讓他在京城閑居,時不時上朝議事,僅此而已。
道理也簡單,劉仁贍是真有本事,大周能在淮南打好幾年,大半功勞都是因為劉仁贍,這樣的人在當地威望很高,不敢讓他回去。
史從云也覺得這樣的做法很好,這無關胸懷,而是政治考量,如果南唐不復存在了,倒是可以啟用劉仁贍。
周行逢必須去大梁和劉仁贍的情況差不多,剩下的則是因為這片地方必須完全掌握在朝廷手中。
史從云其實一開始就想好了,才會有今天的半鴻門宴。
他絕對要用自己人接手這片地方,張文表等人投降也沒用,該去大梁都必須去,如果不去,他就讓他們的腦袋自己去。
想著他放下筷子,站起身來,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哈哈,這武陵的人不錯,不愧是快寶地,魚味道很好。”
眾人之前早被嚇得臉色發白,這下連紛紛討好,“大帥若是喜歡,我等令人多準備一些,大帥不知道,洞庭湖里魚更加鮮美,如今正是秋魚肥美的時節,連上天也順應大帥的意呢。”
史從云沒怎么在意這句話,但發覺李處耘、王全斌、李漢超、郭廷謂等人神色似乎有異樣。
他只是在腦子里想話,覺得自己經歷這么些年,真是越來越老奸巨猾了,嘴上接著哈哈笑道:“不必了,魚這東西好是好,不能吃飽吃多了。
半飽是鮮,吃飽就腥了,人貴知足,知足常樂,吃個魚也是如此。”
“大帥高見!”
“大帥一句話意思深長,足夠我等好好品鑒了。”眾人接連怕馬匹。
史從云露著個大笑臉,手按刀柄,“不過我有個問題,大梁城外的汴河也有魚,都是好魚,不過我想南方的魚和北方的魚多少該有不同吧。
你們請我吃武陵,某自要投桃報李,也請你們吃汴河魚才對,不過路這么遠,魚也送不到這來,所以想請諸位和我去大梁,我一定盡地主之誼,款待諸位。”
小亭里瞬間安靜下來,眾多武平官員的笑容僵在臉上,話說到這份上,就是傻子也開始慢慢回味過來了,這是笑里藏刀,圖窮匕見啊.
反倒是周行逢笑起來,反正他是去定了,現在正好幸災樂禍。
“這.大帥,不至于此吧。”張文表緊張的干笑道。
“怎么,連投桃報李,盡地主之誼的機會也不給我嗎。”史從云話說完,在座的郭廷謂,李漢超,王全斌等將領都默默按住刀柄。
“不不不,在下絕無此意,只是,只是......只是我等家小都在武平,還有諸多事務繁忙,當地百姓也需要我等,實在不便”
史從云抬斷說話的老頭,“大可不必擔心。”
說著他咬著重音道:“諸位在這陪我吃魚的時候,我已經派手下諸軍接管各州縣防務了,武平的事以前讓你們費心了,以后就不用諸位操心了,讓你們放松放松,我也是你們好啊。”
“哈.....哈哈哈哈.....”
“多謝大帥體恤我等......”
“大帥恩情我們都記在心里”
武平的官員和武將一個個笑了,只是笑得很難看。
誰也沒想到,陪周軍大帥史從云就是吃頓武陵魚會吃出這樣的大事來
“放心吧,只要跟我去大梁,你們還是朝廷官員,俸祿也會有的,過日子不成問題,待會就回去收拾吧。”
當天的宴會算是不歡而散,最終高興起來的大概只有周行逢,他還罵了張文表的人背叛他實屬活該。
宴會散后,史從云立即下令,讓諸軍備戰。
之后幾天,各地陸續爆發幾場叛亂,不過周軍早已接管各地城防,加上準備充分,都迅速被鎮壓。
史從云下令,只要是參與叛亂的,都頭及其以上官員,格殺勿論,一時間整個武平血流成河,三百多人被殺,許多人噤若寒蟬,武平的動蕩也快速平定了,剩下的紛紛帶著行禮和家人來武陵匯合,表示愿意去大梁吃魚。
史從云很欣慰,另外一邊,早在八月初拿下武陵后,他就已經七百里加急給朝廷上書了。
把南平、武平的戰況,情況都詳細描述,同時還希望官家讓李處耘留守潭州(長沙),李漢超留守江陵,并且在兩地各設一軍,讓李處耘和李漢超招兵買馬,威懾監督南平武平的同時為日后往南,往西出兵做好準備,為日后一統天下做好準備。
史從云是看了好幾天的地圖,想了又想,和李處耘、李漢超等人商議過,最終才建議朝廷做出這樣的安排。
潭州(長沙)駐軍之針對南方的南漢,江陵駐軍肯定是針對西面的蜀國,這兩處都目的性很強。
明眼人都知道,他就是在執行王樸想南后北的戰略思想。
史從云之所以留下李處耘和李漢超兩人,李處耘能力毋庸置疑,李漢超是他發現眾多將領中對百姓比較好的一個,至于他的毛病暫時也沒暴露出來。
他們在這里招兵訓練,往后必將是進攻蜀國和南漢的主力之一,所以史從云希望兩個有能力的人留下。
不過朝廷能不能同意他并不知道,所以只能等,如果朝廷想繼續按照王樸的戰略執行下去,十有八九會同意他的提議。
秋八月,天高云淡,黃河波光粼粼,大片大片的金黃田野在黃河兩岸格外顯目迷人,到處都是忙碌的百姓和往來的商旅。
大河上的船只絡繹不絕,往返南北,坐落大河南岸的大梁城此時也彌漫著豐收的喜悅,街頭巷尾,里里外外,往來的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人物中,多帶著一張笑臉。
前幾年,黃河泛濫,李谷奉命治水,如今終于迎來大好豐年。
禮部官員甚至上奏,應該祭拜天地,感謝上蒼賜予如此豐年,祈求往后的年歲也能風調雨順。
之后,在大梁城郊,天子攜百官舉行盛大的祭天大典,許多百姓都去圍觀,不過他們之中許多并不明白此種活動的意義所在。
只覺得排場大,開了眼界,當皇帝就是好等等
八月初二,北方張永德、趙匡等人送來戰報,契丹果然來襲,雙方在城下對峙,互有勝負,契丹小股部隊向南劫掠,數千人的大部隊不敢深入,不久應該就會撤兵。
八月初七,昭義軍節度使李筠上奏,打敗北漢軍隊,奪取北漢遼州,斬殺偽遼州刺史,俘虜北漢士兵五百余人,押送到大梁。
官家下令放了他們,讓他們回家去。
到八月十一上午,官家處理完奏疏后和皇后符氏商量,決定在中秋佳節于城北皇家園林中宴請文武,共慶今年豐收。
到下午,北面陳橋驛來了風塵仆仆快馬,帶著赤旗急匆匆往大梁城中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