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大梁城難得張燈結彩,燈火通明。
自唐末混亂至今,已很多年沒有這樣的盛況,入主大梁的政權換了又換,契丹國主都來大梁當過皇帝,上次大梁城被軍隊劫掠,不過在七年之前,年紀稍大的人還歷歷在目。
當今朝廷開國皇帝郭威,率大軍入大梁推翻晉朝末帝,但為拉攏將士,只得許諾他們劫掠大梁,此事猶在眼前,七年后大梁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倒不是百姓不長記性,好了傷疤忘了疼,只是他們太苦了,早已經麻木,來不及去思考,在此亂世,活著尚且艱難,很多事情根本沒機會去考慮。
而周朝也給大梁帶來了新氣象,先是仙君郭威在位幾年勵精圖治,以身作則,實行不少改革,使得大周迅速獲得休養生息的時間。
之后則是當朝天子郭榮上位之后勇猛精進,在軍事上的表現很突出。
先是御駕親征于高平擊敗北漢大軍,之后又令大將王景、史從云擊敗后蜀,奪取四州之地,之后又御駕親征淮南,重用大將史從云,大敗唐國,奪取淮南十四州之地。
今年,又再次重用大將史從云,一下奪取南平三州,武平九州,總共十二州之地。
短短五年,周朝擴地整整三十州,一百多個縣,如此成績,足以令國人振奮,天下震驚了。
武功之盛,已經有了當初后唐巔峰時的勢頭,而因為對外征伐的順利,也使得國內有了難得的安穩日子,士兵要打仗,普通人家總歸能安然度日的。
所以到了今年秋天,便開始逐漸恢復以往的繁華,百姓們也終于有了一些余力,開始慶祝這豐收世界,慶祝大軍在南方的勝利。
朝廷也正逐步富裕起來,雖然打仗很花錢,但打南方之后也在源源不斷補充,越來越多的
朝中也給百官賞賜不少錢財,木炭柴薪,酒米和干肉、板栗等。
大相國寺對面,東大街南側,高大的朱門格外森嚴,磨盤大小的紅色燈籠在秋風中輕輕搖擺,門前干干凈凈的光滑石階,一人難以和抱的巨大柱子,使得往來零星行人都可以遠遠避開。
再看門前身著全甲的高大護衛,加上魏王府幾個猙獰大字,就格外給人壓迫感,令人敬而遠之。
魏王,對于大梁人來說不知道的不多,知道的也不算多,如果過了黃河到北岸去就是大名鼎鼎了。
對于黃河以北的百姓來說,魏州符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在大梁就沒有那樣的排面和氣場了。
反倒是逐漸崛起的史家,趙家,高家等反而令人印象深刻。
而這其中,以史家父子兩最為聞名,大周第一猛將史彥超,大周第一帥才史從云,這父子兩的名聲已經在京城及黃河兩岸,大江南北人盡皆知。
有人私下把他們比作始皇帝時的王家父子。
始皇帝手下大將王翦、王賁父子同樣虎父無犬子,戰功赫赫,威震天下。
只是當今來看,史家父子還是比不上王家父子的,始皇帝滅六國,王家父子兩滅了五個,史家父子還沒有那樣的曠世奇功,但未來可期,也大有那樣的可能。
千余年之后,又是一對能打的父子,同樣是天下沒有一統,豪強并起,這樣的巧合際遇也難怪人們會津津樂道。
不過這其中也托付了普通百姓的期待,期盼有王家父子那樣的人出來,結束這天下亂世,亂世的日子實在太苦了,幾十年的混亂早讓天下受盡戰禍之苦,人心思安,盼著天下再次一統,戰亂結束。
所以坊間才會將接連打勝仗的父子比作王氏父子。
只是這樣的期盼很多人心里其實都是沒底的,這幾十年來能打的人可太多了,卻沒有一人能一統天下,結束紛爭戰禍。
威嚴的魏王府內,氣氛又截然不同了,外面是森然甲士,里面卻是女子的歡聲笑語。
銀鈴般的好聽聲音在宅院中四處飄蕩。
“老六你不許出!你要站在我這邊,我是你姐姐!”符二妹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插著腰威脅乖巧的六妹,手里拿著話出來的撲克牌,那是史從云教給家中妻妾的玩法,又被她們帶到魏王府中。
趙侍劍,符二和符六妹圍在一起打牌,端莊的符皇后則和同樣落落大方的周憲在一邊品茶說話,都是風雅人。
老六被逼得無奈,委屈巴巴的看了二姐一眼,有看了旁邊的趙侍劍,小聲說:“二姐,你是地主,我們不是一家。”隨后出牌壓死了她,很快就讓符二敗下陣來。
府二忍不住抱怨:“哼,嫁人了就是不一樣,都和你二姐不請親了!心里只有丈夫。”
符六臉紅,連爭辯,“不是不是,二姐你是地主,你自己的要的,關我什么事。”
兩姐妹說鬧,趙侍劍不好插嘴,沒想到符二看了她一眼,隨即火藥味十足的道:“現在你這個趙姐姐可比我這親姐姐都親。”
趙侍劍不甘示弱:“那是自然,六妹我和我是一家人了,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六妹早是史家的人。”
符二一時語塞,越發覺得這趙侍劍可惡,之前大姐也被她氣到過。
那邊符皇后只好道:“好了好了,你們幾個多大的人了,還吵吵鬧鬧。”
“別打牌了,待會我們去賞月,老六過來,我又許多話跟你說。”見大姐招手,老六乖巧的過去了。
“你們去后院亭子,把瓜果準備好,我和老六有些話要說。”符皇后理所當然的吩咐其她人,周憲禮節周到,行禮照辦,大概在她的觀念中,對方是大國皇后,身份尊貴就理所應當遵從。
符二妹這輩子就只怕大姐,當然也聽話去做了。
趙侍劍反應比較平淡,也行禮答應下來,她更懂符家和史家背后的關系,她們這些內眷能相會,就已經說明兩家關系親密了。
長長的回廊里,皎潔的月光灑落下來,朱紅的柱子密密麻麻,影子散亂。
符六有些緊張,每次和大姐在一塊,她都會緊張不安,平心而論,她其實更喜歡和夫君在一塊。
和夫君在一起總是很放松,有種無憂無慮的感覺,不像當前這樣拘謹。
“你知道南方的消息了嗎,你夫君在武平打了大勝仗。”大姐道。
符六點頭,“夫君在家書里說了。”
“他倒是對你們痛快。”大姐說了一句意義不明的話,隨后道:“你知道了也好,他有那樣的功績,往后又有些不同了。”
說著大姐停下腳步,回頭認真看著她,讓她也連忙挺直腰桿,“老六,現在你要明白,當今天下只有一個史從云,沒有第二個。
特別是這次他平了南平、武平之后,這樣的大功必是我周朝第一重臣了,你可要牢牢抓住他,要多對他依順,男人嘛,他說什么你都要盡量答應,不要怕羞恥,早晚能牢牢抓住他,何況你還生得嬌俏可人。
史從云寵愛那個趙侍劍,你就要知道去搶,去奪,去爭取,你才是發妻,要把原本就屬于你的寵愛牢牢抓在手里,可別讓人僭越。”
說著她低聲吩咐,“特別是那個趙侍劍你要小心,不是個好對付的女人,心眼算計很多,我差人打聽過,她是晉朝宰相之后,見識必然很多,你不要輕視她。”
符六有些尷尬,她嫁過去之前確實想過那些,不過過去之后才發現史府的生活遠比她想的自在快活,夫君是個十分暢快的人,也不講究那么多,對她們也沒那么多要求。
甚至夫君還會帶她去河邊騎馬,撈魚,帶她去逛大梁各處的風景。
特別和其他的貴胄婦人接觸之后,她更明白夫君對她們有多好。
那種自在的暢快感覺,是從小在嚴格家教下長大的符六前所未有的,她十分喜歡和珍惜,再次見到大姐,她又想到小時候的日子。
家里的規矩很多,很嚴格,身為大家閨秀,她自小就小心翼翼,受了很多訓斥。
而大姐和二姐不同,大姐自有志向,是自己對自己嚴,二姐比她大好幾年,二姐剛懂事的時候,符家還沒有那么煊赫,規矩也沒有那么嚴格。
可到她懂事時就不同了,所以自小就被嚴格管教。
再次見到大姐,她心里害怕得緊,她心底更喜歡和夫君在一起時那樣的感覺,而是不是和大姐,不過她不敢說出來。
她也明白大姐話里的意思,老六心里不同意,不過她不敢反駁大姐,只能乖乖的點點頭,就當沒聽到吧她想。
她又想起剛剛趙姐姐和二姐說的話,她已經是史家的人了.
是啊,她已經是史家的人了,六妹心里悄悄的想,這樣的話為了史家不聽大姐的話,也沒有違背女人的操守吧。
兩人便又接著往前慢慢走,小院里月光澄澈,灑在回廊中間的,恍若清澈的月光水池,沉淀在秋菊亂石從中。
“多好的月亮”六妹感慨,心里又加了一句,要是夫君能和她們一起看就好了。
“你夫君待你如何?”大姐冷不丁問了一句。
“嗯?”六妹很快反應過來,“很好。”
“你們”大家微微抬頭,似不經意的說:“你們夫妻間的房事如何我是說,有沒有孩子,有了子嗣你的地位才能長久保住。”
老六臉紅,連連搖頭,上前一步抱住大姐的手臂嬌嗔道:“大姐..”
“這有什么,男女之間的事有什么不同的,都是人倫大事,你大姐我見多了!”大姐連道。
老六心里信服,還是覺得有些害羞,小聲低頭說:“我起初很害怕,我就閉著眼睛,夫君就哄我,他老是騙我,欺負我,可我.我死去活來的,反而更覺得離不開夫君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說到這,符六的小臉紅得快滴出水來。
“他看他人高馬大的樣子,不也不怕壓壞你。”大姐說著看了看她嬌小的身軀。
“不會,夫君很小心的,不過他太大,我太小了。”
“是嗎.”大姐突然不多說了,符六跟在后面些,也不敢多嘴,小院回廊里,一下安靜下來,姐妹兩一前一后往前走。
等出了回廊,不知不覺已經到后院,遠處池塘小亭中,幾個姐妹們已經準備好了瓜果,符二正激動的向她們招手,讓她們趕緊過去祭拜月神。
大姐嘆口氣,“要去對付最難纏的人了。”
符六有些不解的看向大姐。
大姐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就是那個趙侍劍,她肯定又要跟我討價還價了,也不知道你那夫君喂她吃的什么迷魂湯,讓她這么死心塌地”
符六不說話,她想夫君沒有給她們喝迷魂湯,是別的。
中秋佳節很快過去,喜慶的氣氛還在空氣中彌漫,之后十六日的大朝會上,官家當著百官的面,讓宦官宣讀南方取得的重大戰果。
百官朝賀,紛紛進言稱贊,一時間讓官家很高興。
之后官家下詔正式確定在江陵設“荊南軍”,以李漢超為荊寧軍都指揮使。
在潭州(長沙)設“瀟湘軍”,以李處耘為瀟湘軍都指揮使,在兩地駐扎,并招兵買馬,所需費用由南平、武平出資。
官家親口夸贊了史從云的功績,歷數之前取得的功績,再次稱史從云為“朕的冠軍侯”,稱贊其是國之棟梁,中流砥柱。
同時讓翰林院撰寫文書,表彰招討使史從云的功勞,大家都看出官家的高興,拼命的夸,一時間朝堂君臣相得,其樂融融。
之后,官家讓樞密使魏仁浦公布南方戰事后續收尾工作。
先是抽調河南,河北的官員去武平補缺,河南河北官員空缺則由今年科舉選拔出來的人才接替。
隨后令史從云將從五六萬大軍之中,挑選出兩個軍,分別留給李漢超、李處耘,剩下的人依舊從襄陽,南陽一線撤回大梁。
同時令李谷后于大軍撤退,以便為大軍準備好撤退的糧草,全程保證大軍安全撤回大梁。
詔令很快也往南發出。
這時翰林院的官員站出來,表示希望舉行一次獻俘儀式。
立即有人反對,覺得這樣太鋪張浪費,勝利的消息已經傳出,天下皆知,足以懾服宵小,不必如此。
沒想到翰林院的官員用古時的歷史來說服官家:“當初唐朝高宗皇帝,令大將蘇定方蕩平三國。
每滅一國,皆生擒其主于百官面前獻給高宗皇帝,于是威震天下,懾服宵小,隧高宗皇帝開疆萬里,萬國來朝,開盛事基業!
今日滅南平、武平,大將史從云擒獲高繼沖,周行逢等,正可仿效此舉,昭示官家天威!”
有人都忍不住笑起來,“小小南平武平十二州之地,何德何能與三國相比?蘇烈所滅乃突厥國、數千里外的西域諸國、隔海的百濟,南平、武平何至于此?”
沒想官家卻很高興,立即就決定了這件事,讓翰林院的官員主辦,也要學唐高宗李治來個獻俘儀式。
朝中眾人有些覺得不至于,這南平武平不說地方小,自古就是中國之地,和蘇定方所滅三國有著本質的不同啊。
西突厥是漠北大國(大致今新疆一部分,蒙古國一部分)。
蔥嶺以西西域諸國,遠在葉葉水附近(今烏茲別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境內的錫爾河),他們當今連聽都沒聽說過那些地方。
而百濟雖小,可也遠在今高麗南端。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外族大國,這打下南平、武平怎么能和當初蘇定方所滅的這些國相比啊?
但也沒辦法,官家興致很高,十分高興,剛登基時官家曾自比唐太宗,這次勝利又讓官家有了自比唐高宗的心思,他們也無法阻止,只好不再多說。
于是官家要攜百官舉辦獻俘儀式的事情也在當天定下,并且快速頒詔,八百里加急送到還在武陵的史從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