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州在太原以西,距離太原只有一百多里,折德扆為表忠心,配合朝廷大軍行動,在知道他出兵河東之后,從府州(府谷縣)發兵,一路打過黃河,打下嵐州(嵐縣)到憲州(婁煩縣)城下。
之后史從云派荊嗣帶兵往西與之匯合,合兵拿下憲州,殺了憲州刺史。
折德扆也趁機提出,想要面見天子,因為憲州距離太原以及不遠了。
史從云同意了,便讓他和荊嗣一起過來。
會見折德扆時,史從云本以為他該是個五大三粗的武夫,因為他既能打仗,又是黨項人。
沒曾想折德戾雖然高大,但卻稱得上有書卷氣,說話言談舉止都表明他讀過書,而且讀得不少。
史從云大為驚詫,稱贊了幾句,又肯定了他的功勞。
折德扆酒宴之中再三表示了他對朝廷的忠心,好幾次表示愿意為朝廷肝腦涂地。
對于他的忠心,史從云很欣慰,但也明白他期盼的是什么。
折德扆之前便親自去過大梁表忠心,得到攝政的符太后承諾他們折家可以世世代代權理府州事的承諾,說白了就是把府州給他們折家。
黨項人是當初唐朝衰弱,無法壓制吐蕃,一大批為避開吐蕃壓力而從青海一代往西遷居的混合民族。
折家是其中之一,他們和黨項中另一大分支拓跋李氏,也就是后來建立西夏王朝的黨項人又不合,缺乏安全感,所以迫切希望有個立足之地,也迫切想找個靠山才有安全感。
但以前的承諾是前朝太后給的,現在改朝換代了,折德扆也很怕秦國的新皇帝不承認,所以急切的想要立功表現,也立即就來見他。
史從云明白他的心思,當場便任命他為府州靜難軍節度使,權知府州事。
用一個很高的封賞堵住他的嘴,但對于折家后代的事,他只字未提,而又因他開口給的封賞太高,折德扆自己也不好開了,那便顯得太得寸進尺。
史從云心里自有他的算盤,他希望折家好好守邊,但不希望難以控制,所以他給折家巨大的封賞,卻始終拿捏他們的命脈,對于當下折德扆大加封賞,后代的事卻只字不提。
折家舍不得,想要保有當下地位,自然就要努力的為他打仗。
當晚,折德扆雖然最終還是沒得他開口許諾后人的事,卻也十分高興,再三跪拜謝恩,府州靜難軍節度使,已經是非常大的自主權了。
史從云非常大度的回他,是折家的戰功應得的。
之后也重賞了荊嗣,提拔其為鐵騎軍第四軍都指揮使。
第二天,汾河畔,史從云腦袋有些眩暈,昨晚酒喝多了,便想去太原城外看看山西百姓的生活情況,順帶醒醒酒。
“老伯,今年收成如何。”汾河河畔,史從云攔著一個年邁的老人問。
附近的百姓大多才見他們一行人就遠遠避,即便大膽的的也只是在隔著幾十上百步,在矮墻屋檐后,或樹下遠遠張望。
這邊只剩個白發蒼蒼,骨瘦如柴的老人懶洋洋坐在路邊,半瞇著眼不走。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他今日出來一來散心,二來就是為體現秦國皇帝的愛民,好拉攏人心,安撫剛剛安定下來的山西。
結果一趟下來連百姓都沒見幾個,見他和身后的禁軍如見老虎,早跑得沒影。
史從云很尷尬,他史皇帝也是要面子的,于是硬是要拉著老人家噓寒問暖,那老人即便皇帝在面前也根本不理睬,史從云問什么他也不回,場面頓時更尷尬了。
身后的親兵連連都避開目光不看向他這邊。
還有脾氣不好的親兵已經捏在刀柄上,怒道,“不知道好歹的老頭,你可知道面前的是誰!找死嗎!”
史從云抬手制止,“他不走,就是不怕死了。”
他史皇帝的面子固然重要,但也不會為了面子殺人,那樣既顯得他無能,又會令人覺得他喜怒無常,在他身邊不安全。
心里抱怨,都說樂極生悲,這兩天來真是諸事不順,后方出了亂子,面子也丟了,簡直不爽到家。
聽他這么說,老人反而有氣無力開口:“反正不管南面來的還是北面來的,殺人搶雞都是一樣的,反正老兒活夠了,不怕死。
要殺就殺吧,殺了還痛快。”
他嘴里說著,面上是一副不在乎的淡漠表情,仿佛自己的命無關緊要,活著太難了。
這樣的老人整個河東其實很多,或者說過了黃河便不少,大量的青壯在唐末以來連年戰亂中去世,留下的老人很多,他們多數難以養活自己。
看著等死的老頭,史從云五味陳雜,再次強調:“我們不是來殺人,也不是來搶你們的。”
“帶吃的沒?”史從云回頭問。
幾個親兵點頭,解下腰間的水帶和一小袋的麥餅遞過來,士兵平時基本都會帶著這些東西。
史從云接過去,遞給一臉錯愕的老頭,隨后便不再理會他。
大隊人馬越過有些懵然不知所措的老頭,繼續往前,沿著汾河沿岸往南緩緩前進,史從云沒有騎馬,只是沿著河邊慢慢的走,看兩岸的新綠天地,看遠處河邊炊煙。
汾河對岸,隱約有不少人影在田地間忙碌,遠處一片樺樹林下,還有人在休息說話。
見他看著那邊,有人道:“官家,某去叫人來問話?”
“不用,看看。”他心里有很多難以與外人明說的煩惱,頓時有些心不在焉,當皇帝原來沒那么容易。
關于南面的局勢,他幾乎沒與任何人說,因為這種斗爭是看不見硝煙的,隱秘而需要遵循潛規則。
這就好像手指上戳了根刺,會令人十分痛苦,乃至難以忍受,但不能因此就把手剁了,只能采取更加巧妙的方法
因為這是內部沖突,反應過度也會傷及自身,需要合適的控制好力度。
太過強硬可能會使官僚與他徹底對立,那他這個皇帝也坐不穩,太過軟弱又會使得官僚門以為他好欺負,以后豈不是要騎在他頭上拉屎?
這種糾結和左右為難,搞得他腦子有些脹痛,思來想去沒有定數,太陽穴都快炸開,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要不是旁邊親兵機敏,差點一腳踩到河里去。
漫無目的走著走著,思緒已經飄出很遠,遠過倒映在河中的朵朵白云,碧綠藍天。
清晰的水中倒映里,史從云隱約看見遠處一匹快馬沿著波光粼粼的河畔向這邊跑來,抬起頭,那士兵見他老遠便嘴里喊著:“官家官家,遼兵來了!”
隨行的官員很不滿意,便道:“天子面前不得無禮!”
那騎馬跑近的士兵愣一下,也怕做官的威風,連下馬跪拜,不敢再咋咋呼呼了,恭敬的說:“官家,北面來了消息,有契丹兵在忻口北面。”
“誰報告的?”
“防御使郭進,他的排的斥候遇上契丹人的前鋒,說是人很多,少數以數千計,后面可能還有人。”
史從云本就滿肚子煩惱,腦子里亂糟糟的不知如何理出個頭緒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時一聽契丹人居然還敢南下,頓時滿肚子沒處發的火氣和郁悶一下洶涌而出!
大怒道:“老子還在這呢,誰給他們狗膽!竟敢南下!”
史從云說著大聲道:“把我馬牽來,回去點兵將!”
眾人見狀,也不敢多說話,麻利的把馬牽過來,他便翻身上馬,打馬往太原城放心狂奔,眾多親兵紛紛跟上,其他人都遠遠被甩在后面,不少步行的官員和宦官一臉懵逼留在河邊吃土。
一路狂奔,史從云心里壓著一股火氣,胯下馬兒飛馳,在大道上只留下一片影子,身后騎兵簇擁,轟隆隆的馬蹄聲嚇得遠處張望的百姓紛紛回避。
見到前面的太原城,史從云緩緩降低馬速,大聲道:“來人!”
“諾!”親兵麻利上前。
“去,把王審琦、李處耘、王全斌、李漢超、董遵誨、劉清川、孟玄喆、韓保正、向拱、黨進、荊嗣、折德扆、楊繼業都給朕叫來,讓他們去行宮大殿見我!”
說著史從云怒氣沖沖揚鞭北指:“老子要親自收拾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契丹狗賊!”
“諾!”眾親兵氣勢洶洶高聲答應,聲音回蕩城外,一下殺氣四溢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