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阮水東流,清澈見底,船兒劃過泛起漣漪,河中魚蝦游動清晰可見,水草浮擺,飄搖動輕舞。
船沿著東岸前進,河畔叢林密布,漆黑樹影中不知名的鳥在鳴叫,窸窸窣窣的風聲夾雜枝葉沙沙,混合著聽來像是鬼怪傳說中哪些不詳之音。
獨行在這樣的幽邃之地,下意識便會覺得心驚肉跳。
不過站在小船頭的男人顯然不懼,他并不算高大,看起來甚至游戲矮小,還不及身后隨從,身上披著羊皮制成的斗篷。
在南方,用羊皮制斗篷的人不多,因為多數人受不了腥臊味,但他不是南方人,披羊皮斗篷是他從小就養成的習慣。
尹崇珂,甘肅天水人,秦國朗州團練使,說起來也是跟隨當今天子一起來的武將。
后周時候,他參加了高平之戰,遷本班副點檢。
從當今天子征淮南,立功后轉虎捷左廂第二軍都指揮使。
征討武平,為行營前軍馬軍都指揮使,平定武平之后,官家留他在朗州,為朗州團練使,后與潘美等人一起鎮守荊楚地。
“還有多久能道潭州。”尹崇珂有些焦躁的問,兩岸樹影正在快速退去,但他覺得還不夠快。
輕快的小船也難緩解他心中焦躁,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問船家此事了。
船家有些不耐煩:“官爺,這話你已經問過我好幾次,我也答應了好幾次,今天傍晚能到,老漢我已經劃得最快了,如果官爺再追著問,我這分心,說不定還耽擱行程。”
“好好好,某不問便是,你快些,我有大事!”尹崇珂只能道。
“好勒,放心吧,今天肯定能到。”
尹崇珂點頭,神情依舊焦急。
他之所以這樣焦急,是因為昨天下午,他于朗州城北營地中領兵時,收到潭州團練使潘美送來的急信。
信中說八月初,南漢國派兵越過邊境,襲擊了南面的桂陽縣,當地秦軍出面阻止,結果卻被殺了三人。
南漢國是公然入侵了!
曹彬那邊收到消息之后立即從潭州派兵沿湘江南下支援,同時通知了他。
尹崇珂也不敢怠慢,當初官家走時就是把整個荊南防線交給他和潘美,一個守潭州,一個駐朗州。
所以他一方面讓副手集結兵馬,隨時準備順阮水入洞庭湖到達潭州,然后順湘江南下馳援桂陽等地,一方面自己輕裝簡從,立即動身先去潭州與潘美商量應對之策。
一路上,尹崇珂思來想去,焦急之中又帶不解,南漢是夜郎自大還是傻了,今年官家才平河東,大敗契丹,恩威昭示四海,遼國和南漢都嚇得不敢動作,恭恭敬敬,誰給他們的膽子在這個時候敢進攻桂陽!
還是說南漢國真覺得他們兵強馬壯,想要北上圖謀天下?可憑他們的彈丸之地,也敢和如今的秦國爭鋒!
帶著疑惑,乘輕舟就秋風而下,下午他就到了潭州。
渡口處早已經有一隊騎兵在那等候多時,打著瀟湘軍的旗幟,迎來周圍行人商旅的好奇目光。
尹崇珂上岸,報出姓名,對方核實之后立即護送他往城東走。
一路上沒有進城,而是直接去往瀟湘軍大營。
潘美既是潭州團練使,也是瀟湘軍都指揮使,到達大營外圍,對了口令之后繼續深入,穿過大片人群,到達中軍大帳時,潘美和諸多將領官員已經在大帳中聚集討論。
見他來了,紛紛讓道讓他進去,然后互相寒暄問候幾句。
進入大帳之后,潘美二話不說,指著桌上圖經直接道:“這月初來的十幾天里,南漢國已經襲擾桂陽
七次,殺了我們三名邊軍將士,還有十余戶百姓被搶。”
“派人過去了嗎?”尹崇珂問。
潘美點頭:“增派了一個營,預計明天能到桂陽,只是不知道南漢國想要干什么,到底是示威,或是地方官員將領的舉動,還是想要開啟的大戰。
無論哪種我們都必須做好應對,特別是如果他們想打大戰的話,后面說不定還有更多人們。”
尹崇珂大怒,捶了一下桌子:“他們哪里來的膽子!”
谷溷</span>“不知道.......”潘美也搖頭:“當下還搞不清敵軍目的,根據桂陽那邊匯報,南面的幾個村鎮還有南漢國兵馬出沒。”
說著他指了指地圖上北漢的位置:“不過真要說起來,我倒是有點猜測,他們大概是想乘亂討點好處。
只是南方地方遙遠,消息閉塞,加之官家封鎖消息,他們一兩個月的時間他們還沒反應過來。
而且他們大概以為北方的大戰至少也要打一年半載,遠遠低估了官家的厲害。”
尹崇珂點點頭,有些信服的說:“這么說就說得通了。”
“那當地百姓呢?”
“已經往北遷入桂陽城了,不過如果真打起來,桂陽不好受,那里的城墻不過一丈多,縣城狹小,容納不了太多人。”潘美說。
“那就不要守,他們敢有動作我們直接打過去,先發制人!至少也把大軍往南調動,順著湘江調到衡州。
朗州廂軍,加上潭州瀟湘軍,至少有兩萬多人。
萬一南方出事,從衡州還能源源不斷往南增援,距離桂陽也近,能夠把源源不斷的兵力補充到桂陽去,甚至直接反攻。”尹崇珂直接道。
“兩萬多人可不是小數目......
這樣大規模用兵,打到別國境內去的大事,按理應該先稟報朝廷的.......”潘美有些猶豫,隨即壓低聲音:“何況官家今年才處置了那些手持兵權驕橫的節度使......”
這話說出來,帳篷里都安靜了一下,朝中的大事他們也是知道的,何況是削弱藩鎮這樣的大事,連天子的老丈人符彥卿都告老還鄉了,其他人更無法幸免。
這是件震動朝堂的大事,即便千里之外也早得到消息。
這件事也給他們這些在外領兵的大將一個提醒和警告,心里都警惕三分,生怕步了那些節度使的后塵。不少武將都收斂小心起來。
尹崇珂卻有些著急了,他也是領兵大將,朗州團練使,不過一路打仗過來他腦子里沒那么多復雜的事。
“都使,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這種緊要關頭怎么能等著,再說戰場上的是一眨眼就要變,如果南漢真有大動作,咱們還請示朝廷完全來不及,增兵吧。
等派來兵我們再向朝廷請示.......”
大帳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潘美身上,他是瀟湘軍都指揮使,是在場最高的軍事官員,大家肯定都聽他的,肩負責任重大,也因此壓力無比巨大。
一時間,潘美也是進退兩難,拿不定主意。
“都使,出兵吧!”
“都使,三思啊,這樣的節骨眼上千萬不能大意.......”
“萬一南漢人派大軍北上怎么辦!”
“如果官家懷疑我等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一時間各有說法,大帳中亂哄哄誰也說服不了誰。
“諸位靜一靜,靜一靜!”潘美抬手,叫停眾人。
亂哄哄的大帳逐漸才安靜下來,再次匯集在他身上,“諸位先出去,給我半個時辰仔細想想,半個時辰之后給你們答復。”
將領官員們都不好說什么,紛紛點頭,讓后逐一退出去。
待最后一人退出大帳,青帷幔放下,大帳中一片漆黑,瞬間就像進入另一個世界,與外面的喧囂隔絕開來。
潘美深吸口氣,心里如壓著一塊看不見的巨石,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來,各種思緒紛紛涌上心頭,如百爪撓心難以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