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尾島上的霧氣已經在逐漸散去,現在的霧,僅僅如同蒙在青枝綠水之間的一層薄紗。
魚頭島上,數百名水軍的士卒已經登岸,正在有條不紊的圍剿那些被打穿了營寨之后,有幸逃出生天的海盜。
而那二十多名成功登岸的海王大擂臺賽參賽者,此時幾乎都在三島之中,面積最大的魚腹島上。
這個島嶼上,海盜營寨的分布更加稀疏,這些參賽者,有時候在趕往某個營寨的路上就能相遇,其中絕大多數只是打個照面就繼續分道揚鑣。
在他們的心目中,海王大擂臺賽尚且沒有真正開始,但他們已經是絕不會更改的對手,這一路打過來,區區海盜的壓力還不足以讓他們摒棄自傲,同行合力。
但是,當一聲響徹方圓數里的金屬撞擊聲傳來的時候,所有聽到這個聲音的人都不約而同的趕向了那個位置。
金色秋離那個地方最近,他的矮子功平時走起來看似慢吞吞的,在趕路的時候,卻極具優勢,雙腿的彈跳力,讓他像是一只貼著地面滑翔的老鷹,在聲音非常輕微的彈躍之中,已經在叢林之間穿越了數百米的距離。
一棵幾乎有兩人合抱粗的大樹在前方倒下,沒有遮蔽的視野之中,極具沖擊力的場面,讓金色秋猛然停住了自己的身子。
他剛才幾乎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好像看到一尊頭頂著浩浩日光、似人非人的存在,正橫抬一手,推動著一座小山,步步向前。
那其實是兩個人。
其中一個灰發灰須,赤著上半身,膚色淺黃,嘴唇和指甲烏青,并不夸張而十分精煉的肌肉線條直接暴露在空氣之中。
他的肌肉在動作的過程中實際上沒有太過夸張的凸起,從頭到尾都沒有變得更加堅硬或者緊繃的樣子,一直保持著流暢自然的體態。
但是,當他推著對面的人一步步前進的時候總給人一種在贅余的物質里面,到此時才逐漸有了堅實的骨架有了精氣神的填充終于一點一點的撐起剛強的輪廓。
這種精氣神,會讓人把他那明顯有些詭異的烏青嘴唇和尖牙忽略反正金色秋這一眼看過去,只能夠從他的臉上感受到一種雄渾壯闊的光采。
青唇獠牙非鬼怪反倒如同伏魔的天王降妖的金剛。
而在此人對面的那個人,身材胖壯,圓臉,以一塊藍色布巾裹著頭發扎在頭頂正中發絲打理得一絲不茍額頭廣闊,手中舉著一面幾乎可以遮住他大半個身子的盾牌。
金色秋認得,那是高保家。
高保家號稱天下第一力士,他的師承,本來是得自大齊宮廷之中的內等子。
那是一種相對于普通拳術來說表演成分更大的技藝,角抵相撲每每在一些盛大的節日上,供那些宮廷中的貴人觀賞。
但是就像有人把劍器舞發展出了獨特的劍術,吳廣真會從舞蹈之中尋找武學的靈感高保家所學習的技藝自然也早早地完成了從表演到無規則實戰的轉變。
在那些表演給宮廷貴人看的競賽之中往往有一條最顯而易見的規定,被推出場地或摔倒在地者輸。
高保家以此入門,一路成長起來之后,他的樁功可以說是真正達到了不動如山的程度,曾經雙手攬住九條粗繩,九頭牛都拉不動他。
可是現在,他在退。
他的小腿粗壯到可以跟常人的大腿相比,每一步后退的時候,就好像是橋樁子直接釘入淤泥那般,不夠讓整條腿直接下陷到接近膝蓋的位置,這種下盤功夫,簡直讓金色秋都升起了嘆為觀止、自慚形穢的想法。
可這些混雜著碎石,一輛馬車走過去都未必會留下車轍印的地面,卻根本沒有辦法給高保家帶來超過一個呼吸的緩沖。
他每一腳踩下去之后,小腿肚子后方的地面就像是一團爛泥一樣,被前方推擊過來的力量撞得分崩離析,硬生生的犁開一條深達尺許的深溝。
在又一次下腳被推動之后,高保家終于帶著幾分惱怒吵嚷道:“你這家伙,到底是哪里冒出來的?!”
他一邊跟對方比拼著力量,一邊開口說話,仍聲音洪亮,氣若洪鐘,沒有半點氣喘,后力不濟的現象,顯然這樣的場面對他來說還不算是難以承受的壓力。
金色秋在心里默默的又一次驚嘆之后,也終于肯定。
高保家會后退,并不是自己力量不如對方,而純粹是腳底下站的地面不夠堅實,這里的地面對他們兩個的力量來說,顯得太脆弱、松軟,太滑了。
‘可是,推動著高保家的那個人,腳底下是同等質地的地面,為什么他就能夠發揮出更大的推力呢?’
金色秋心里閃過這個疑問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是樹根。”
“嗯?”金色秋扭頭,只見馬青花雙手環抱在胸前,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他身邊。
金色秋一邊驚訝于這人行動敏捷無聲,一邊止不住問道:“什么樹根?”
“原來是樹根!”
馬青花還沒有回答,那邊高保家已經大喊出來。
也不知道是聽到了這里的對答,還是自己觀察出來的。
總之,在這一身大喊之后,場中的形勢就發生了變化。
本來,每一次高保家深陷于地下的小腿被推到后滑的時候,滑動出了一定的距離,對面的怪人就會把推力改成向下按壓的力量,似乎試圖把高保家整個人壓入地下。
而高保家為了不淪落到那種不利的局面,每一次都要奮起反抗,拔出腿來,另尋一塊地面踩下去。
可是這回,再感受到那股向下壓的力量時,高保家沒有拔出腿,反而主動加力,再度往后滑了一段。
然后,他就猛然停住了。
“果然!”盾牌后面,高保家的嘴大大的裂開,感受到腳跟和小腿上纏繞的那些強勁堅韌的東西,他狂喝道,“原來你每次逼我拔腿的時候,都是要讓我避過這些有樹根存在的地方,繼續去踩那些松散無阻礙的土地。”
“你終于看出來了,你的表現,目前來看是最差的一個。”
周尸的雙腿也深陷于地下,他小腿轉動了一下,一段沾著濕潤泥土的樹根就拱出了地面。
這塊地方,樹木和青竹其實非常的茂密,這種植物根系往往都極為發達,在泥土之下不遠的地方,就是數不清的樹根竹須。
或許,區區四五棵樹的樹根還攔不住他們的力量,但是,只要踩準了這些樹根大網最密集,最粗壯的地方,就等于是擁有了一塊更強韌的地基,可以爆發出壓過對面的力量。
高保家雙臂上青筋暴突,推動著那一塊重達三百多斤的大盾牌,讓雙臂幾乎伸直,似乎在一點點的扳回頹勢,口中還不停問道:“所以你到底是誰,你又為什么能夠判斷出樹根所在?”
“我叫周尸。判斷地下樹根位置這種事,只要腳踩在地上的時候注意聽一下回音就行了。”
周尸仿佛有問必答,輕描淡寫的揭過了這兩個問題,忽而又嘆了口氣,“你就真的只準備這樣跟我拼力量嗎?那你就真的是最差的那個了,對我一點用都沒有。”
“真是自大啊!”
高保家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放聲大笑,笑聲恐怕在整個魚腹島上都能聽見。
“周尸是吧,這樣狂妄的人也真是太少見了。”
“那你,值得這一擊!”
嘭!!!
高保家肚子上的衣服忽然炸開。
那個圓的幾乎跟他身高差不多得大肚皮,竟然像是放了氣的羊皮筏子一樣,嗖的一下癟了下去。
不,不是癟了下去,是在一鼓氣,震破衣服之后,又強行壓縮回去。
簡直讓人兩只手都抱不過來的大肚皮,收縮成了平坦的肚腹。
其色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