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燈火很亮。
閃動的燭光,照著任意平靜溫和的臉上,使每個人都能清清楚楚的打量著他。
從容,平靜,除此之外,再無多余的表情。
任意掃一眼眾人,高座上的翟讓生得相貌堂堂,卻有個鷹鉤鼻,他兩鬢灰白,額上隱現橫紋,予人一種飽經風霜感。
而李密容貌英偉,一身便服襯托出提拔的身形,即便是坐著背脊也挺得筆直,甚有幾分雄奇傲兀的味道。
除此之外李密身上還帶有別樣的貴氣,他本是出身貴族,家族世代承襲,故他繼承了蒲山公的爵位,遂以此為名。
翟讓作為大當家率先站起,高笑道:“任公子此次駕臨我翟……”
任意看都沒看他一眼,只輕吐一字:“滾!”
堂內幾人本還面帶笑意,看見任意時更是兩眼發光,幾乎是連呼吸也變得粗重,但他們實在想不到,便是到了此刻,這人還能如此蠻橫。
微微一愣后,李密嘴角一勾,再次露出淡淡笑意,絲毫沒起身為大當家出頭的打算,反倒像是還要瞧他笑話一般。
他如此,其他一子三將,亦是如此,唯獨剛落座的沈落雁突有一股不安之感。
到了現在她還想不明白,為何這人怎敢……怎敢如此?!
美目死死盯著那人,似想從他臉上瞧出一絲驚慌失措來,可是她只瞧見,他們只瞧見……那人輕輕地,淡淡地,瞥了翟大龍頭一眼。
什么都未做,動都未動一下,翟讓忽地口噴鮮血,霎時仰面倒下。
人未死,還有氣,但如遭重創,已然昏厥。
這下連同李密在內,幾人同時色變!
他們敢這般迎接任意,自有各自的自信,歐陽希夷雖成名四十年已久,但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李密除去智謀兵法外,武功同樣不弱,他乃天下有數的高手,可說威名赫赫,此刻更是四大得力手下聚齊,縱然直迎一位能一掌掌斃歐陽希夷的人,他們也豈會懼之?
可惜,似乎幾人都低估了這位的本事,以目傷人,世間還從未聽過這樣的邪功。
沈落雁立即嬌叱道:“拿下他!”
語聲驟起驟落,幾人臉上驚色漸淡,堂內堂外早已埋伏了無數守衛,他們只須戒備那人的邪功,既可無恙。
但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在沈落雁的嬌叱聲后,堂外根本毫無動靜,反而似有一股腥風從門外飄了進來……
是血氣,是濃烈的血
氣,濃的令人作嘔!
任意微微皺眉,一言不發,正當幾人不知發生何事之時,十八條身影自大堂昏暗之處,緩緩顯露出來。
見著這十八人,李密幾人的眼神只有迷惘,就好像見著一件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事那般。
他們身著寒衣,臉帶面罩,頭蒙黑巾,只露雙眼,露著十八雙冷漠如無感情一般的眼睛!他們外身還披著黑色長披風,腳踏馬靴,背負大弓,腰間清一色的圓月彎刀。
十八杠銀槍立于身側,槍頭見血!
世間總有“燕云十八騎”的傳聞,但見之十八騎者甚少,可亦無人會認錯他們。
埋伏在外的七百護衛沒有應話,那么只能有一個可能,七百護衛已然盡滅。能悄聲無息屠滅七百護衛者,天上地下,唯有“燕云十八騎”!
迅疾如風,侵掠如火,過境之處,寸草不生;強弓彎刀,寒衣銀槍,以寡擊眾,戰無不勝。
為何他們會出現在此處,為何他們要屠滅他瓦崗的護衛,李密與沈落雁幾人想不明,也根本無法想;此時此刻,他們只有恐懼,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懼。
他們面色慘白,手腳冰涼,渾身都似麻木,仿佛連站都站不起,動也動不了。
幾人用最恐懼,最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十八人……接著,然后,他們見著了一件更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燕云十八騎忽然一同單膝跪下見禮,亦是一同齊聲道:“燕云十八騎恭迎天君歸來,燕云十八騎拜見天君!”
天君?!
他們在跪拜那人,他們還叫那人為天君?!
迷惘,迷茫,不解,更是不懂,這種事情根本無法叫人理解,根本無法讓人懂得。
任意淡淡道:“起來吧。”
“謝君上!”
十八騎同時起身,那冷漠的雙眼突然變得像火一般熾熱,就好像是見著心中的神祇那樣,尊崇而敬仰。
兩個俏婢看著自家少爺,有些呆滯,完全一副還沒反應過來的模樣。
一道驚顫的聲音響起:“你……你是天君?”
任意看向沈落雁,道:“我是。”
沈落雁蒼白的臉色,蒼白如月。
“天……天君真的存在?”
任意淡淡道:“本就存在!”
她到了此刻才知曉,為何這人能如此的從容,能如此的淡然處之,如此的有恃無恐;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究竟帶回來個怎樣的人物。
天君的故事許多人都聽過,但天下間又有幾人會當真,誰會去相信?
今日見著燕云十八騎,見著了天君,她方才恍然,故事或許都是真的,只是歷史已被人改寫,真相也被人所遮掩。
沈落雁那張蒼白而又嬌美無匹的臉,忽然變得激動起來,她激動的道:“密公愿帶領全體瓦崗軍為天君效力,只愿天君……”
這次他沒叫她閉嘴,他只輕輕的看了她一眼,語聲漸輕,已止!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氣都不敢喘一聲,他們只能目注眼前這位……
任意開口問道:“哪個是王伯當?”
堂內,一個白袍將身形一顫,死咬著牙關,咬出了血來。
任意看了過去,問道:“你是?”
他并沒有回答,只是驚恐的看向了那位天君,然后任意抬起了手來,劈了下去。
是掌風,也是刀氣,手起手落,人身前的案幾破開,一分為二,案幾后的人破開,亦是自天靈眉心而下,分成兩邊。
猩紅的鮮血噴灑出來,血是熱得,但已無人能感覺到任何溫度。寒意淌遍了他們的全身,大堂內縈繞著死亡的氣息,他們也真正直面到了死亡,深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人在恐懼之極時,總是忍不住想說話,李密便是如此。
“君上可饒過我等?我等可為君上打下江山,奉君上為天子,只要君上能寬恕我等過失,李密必效犬馬之勞。”
任意搖頭道:“不可以。”
李密驚恐道:“為……為何?”
任意淡淡道:“我站著,爾等竟敢坐著,這便是死罪!”
這是什么理由,他殺人或許根本就無須理由,但無論如何他們都要站起來。
然而,人未起身,刀光先亮!
燕云十八騎右手立槍,左手拔刀,刀光一閃倏沒,只留下幾抹逝去的光華,只飛濺出幾縷鮮艷。
刀已人鞘,就如閃電沒入了黑暗的穹蒼,沒有人還能看得見。
李密等人的頭顱,從項頸上滾落……
任意目光向十八人掃視了一圈,依是那般平淡道:“都回去!”
說完,帶著俏婢轉身離開。
十八人目光帶著掙扎,他們從荒城到滎陽,兩個時辰急行了五百里,終見了那位被祖輩一直供為神祇的主人……
然而任意一聲令下,他們只得領命:“十八騎遵聽君令!”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