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柏騎著車子急忙往鎮上蹬,鄉親們現在四下里尋找,但心里都有個數,只是沒有人說出來罷了。
逃婚的女人以前有,現在有,將來還會有,窮地方的人遇到這事太正常了。
剛騎了一半的路,桑柏迎面碰到了自家倆小舅子,兩家伙一輛自行車,一個人騎一個人坐后座。
“姐夫,你干什么去?”
兩人也看到了桑柏,從自行車上跳了下來之后,站在路上問道。
桑柏道:“呂二爺剛娶的媳婦不見了,我去鎮上問一問”。
“這事啊,你不用問了,我們來的時候我姐正好碰到了她”夏衛國說道。
桑柏問道:“碰到了她?”
“嗯啊,當時我姐還挺好奇的,因為她正打票往省城去,旁邊還有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我姐問了,不過她說她家里有親戚結婚,她去省城參加婚禮……我姐覺得有點問題,于是讓我們過來的時候問上一句”。
聽到夏衛國把事情一說,桑柏明白了人家這是計劃好了拿錢走人,陳東升也沒有看錯,臨走的時候這女人是想把呂慶堯家現在唯一值錢的財產大水牛給牽走,可惜的是水牛認人,說什么都不離開村子,最后這才作罷。
“行了,你們跟我去找呂二爺把事情說一下吧”。
桑柏一邊說一邊調轉了自行車頭,于是哥仨就這么直接往磚廠去。
到了磚廠的時候發現都是小伙在,老人們個個都回村去了,于是仨人又往村子去。
到了村子里,哥仨來到了呂慶堯家的門口,一進院子就聽到兩個小閨女正哭著求呂慶堯不要把她們送回她們的外婆家里去。
“爹,爹,您別把我和姐姐送走,外婆不給吃的,還和舅舅、舅媽打我們……嗚嗚嗚!”二丫緊抱著呂慶堯的腿喊著。
“爹,爹,我和妹妹能干活,別把我們送走,送回去他們會打死我們的”大丫這邊也抱著呂慶堯的腿。
桑柏抬頭一看,發現院里坐了一圈,都是老長輩們,也都是村子里說話算話的人。
“桑先生回來啦?”呂慶舉看到桑柏回來了,說了一句。
桑柏點了點頭,示意兩小舅子進得院來,把他們知道的事情說一下。
聽夏衛國和夏衛軍說完,大家伙心中反到是松了一口氣,原本的猜測總算是落了地。
不過很快又都火冒三丈起來,因為這女人簡直是扒了呂慶堯一層皮啊,把家里的財物都帶走了,連根棺材板片子都沒給呂慶堯留下啊。
喔,也不是沒有留,留下了兩個拖油瓶。
桑柏見兩小舅子說完,于是便使了個眼色讓兩小舅子離開院子回家去了,自己則是拉了一條小凳子坐在一邊。
“這兩孩子還是送回去吧,你非爹非媽的一個人可怎么辦,養好了沒什么功勞,但是要是出了什么問題,這兩家孬人指不定就回來找事了”陳顯福說道。
對自己的親孫女,親外孫女都能下這么狠手的人家,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兒,以后鬧出事來那再正常不過。
呂慶堯伸手把兩丫頭從地上拉了起來,輕輕的拍了一下兩丫頭膝蓋上的灰,一邊拍一邊語氣平淡的說道:“送回去就是把這兩孩子往火坑推啊,你們是沒見,剛來的時候這兩丫頭身上全都是藤條打的印子,舊印子還沒消呢,新印子又挨上了,來了兩天拉的屎里面都混著草啊,不給吃餓的……人心狠起來那可比禽獸狠多了”。
呂慶堯的話引得大家一片唏噓聲。
這個時代重男輕女的情況還挺嚴重的,不說別的只說縣城那邊稍遠一點,有一條叫廢黃河的河道,每年都不下二十來個女娃子被扔在河道或者是河岸上,其中有一部分是生病不治的,但大多數被扔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她是女孩。
像是大丫和二丫就生在這樣的家庭,爺爺奶奶因為她倆是女孩從生下來便不喜,你別看這幫人窮,但是巴著綠眼珠子盼孫子。
等媳婦生了女孩之后,別說女孩了,就連女孩的母親也是沒什么好臉色看的。
在這樣的家庭出生的女娃子又能有什么樣的好待遇?
別說是好待遇了,能吃上飽飯就燒高香了。
大丫二丫都倒霉,因為父親死了,兩孩子跟著母親回到了娘家,原本以為離開了狼窩,誰知道又入了虎穴。
親外婆怨兩個外孫女吃飯吃多了,多消耗她家糧食了,于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至于舅舅那更是三天一頓大打,兩天一頓小打,根本就沒有拿這兩孩子當個人。
兩女孩吃不飽,餓了根本沒人說,說了就是挨打,于是就在外面吃野果子,甚至撥草充饑。
母親呢又護不住,連自己都受著氣呢,動不動都挨著罵呢,哪里能護的住孩子。
“爹給飯吃也不打,我不要回去”二丫這有抽泣著嘟囔著說道。
呂慶堯這心疼的嘴角都抽抽,輕輕的抹著二丫臉上的淚:“爹沒說把你們送回去,你們到了我的身邊那就是我的閨女,爹養你們!”
呂慶堯是真心不想把孩子送回去,都活到他這歲數了,還有什么看不開的?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人生都走完大半截子了哪里來那么多的怨恨不平。比起以前餓死的兄弟叔伯,戰爭中死去的親人,他呂慶堯還有臉怨恨人生不公?
呂慶舉道:“二哥,這事就怕以后麻煩呀”。
呂慶堯說道:“有多麻煩?這輩子我覺得自己不可能有兒女緣了,誰能料想到了臨了啦,黃土都快埋到脖子上了,老天爺賞我倆丫頭片子。
錢沒了就沒了吧,咱們又不是沒窮過,桑先生沒來,咱們還不是沒吃飽的時候?不都過來了,這倆閨女我可著心疼,打來的頭一天就干活,生怕我把她們送回去”。
其實呂慶堯早就有這預感了,都這大歲數了,當了二十來年的村主任支書之類的,一個三十來歲的鄉下女人能聰明到哪里去。
但呂慶堯不想說出來,也不想像一些人家,怕女人跑了把女人捆起來,他活了這么久,從舊社會到新中國,從吃不飽到現在一天三頓白米飯,很多世事看的都淡了,不會像年青人一樣扒著一樣東西不放手。
太祖說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她去了!
呂慶堯說著把兩個丫頭依次抱了起來坐到自己的腿上,無論是大丫還是二丫都抱著呂慶堯不松手,在她們幼小的生命歷程中,只有在呂慶堯這個爹的家里,才吃飽飯,才不會在吃飯的時候聽到那些指桑罵槐的事情。
才不會因為筷子夾多了一點咸菜,就長輩們拿筷子敲手面兒,那種疼不光是手背上的,還是心窩里的,讓人眼淚都掉不完的那種。
因此現在這個家里住著,兩個丫頭每天都覺得開心,她們不想離開這位呂爹爹,于是便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干活,為的就是不讓爹爹送她們回去。
大家聽了都沉默不語,但都是幾十歲的人了,見過長著人樣的牲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誰都知道呂慶堯娶個媳婦不容易,現在媳婦跑了,留下兩個姑娘他想養著大家一琢磨也不是那么難以理解。
但大家都擔心,兩閨女養大了,人家那邊過來摘桃子,要人。
季維根沉默了一會兒,吧嗒著抽了兩口煙,也不知道是沖著大家伙說,還是自立自語:“養著就養著吧,只要兩小東西愿跟著你,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拿走”。
季維根這話撂明了:要人?那咱們就要好好說道說道,活了幾十年了還怕個球!
說完季維根直接起身,拉了拉披在肩上的衣服:“沒事都散了吧”。
桑柏見大家都起身走了,于是也跟著站了起來。
“桑先生!”
正準備走呢,呂慶堯喊住了桑柏。
“呂二爺?”桑柏問詢道。
呂慶堯道:“這錢怕是一時半會還不起了,多容我一兩年”。
桑柏笑道:“我說什么事呢,不過咱可說好了,你要是還不起,那家后的那株老榆樹可歸了我”。
“嘿,您這可不厚道了,那是我的棺材本啊”呂慶堯樂了。
呂慶堯自然知道桑柏開玩笑,而自己家后種的老榆樹,別說一珠了四五根捆在一起也賣不到一千塊啊。
“行了,我走了,您這邊缺錢就和我說一些,不瞞您啊,我這邊要了坑成了,票子大大滴呀”桑柏笑瞇瞇。
呂慶堯道:“那這就祝先生財源廣進?”
“廣進,廣進!哈哈哈”桑柏大笑道。
“這桃子您是決定怎么收?”呂慶堯道。
桑柏道:“怎么收?等包裝盒來啊,要不然怎么收?”
“什么包裝盒啊,賣桃子還要搭個盒子?”呂慶堯依舊有點不理解。
“有那盒子能賣的價,沒盒子那就是個普通桃,行了,不跟你說了”桑柏擺了一下手,轉身離開了呂慶堯家。
回到了家,一進院子發現自家倆活寶小舅子坐在屋檐下,面前放著個籮筐子,里面擺了七八條羊角蜜瓜,一人手中操著一個歪頭歪腦的正啃的歡。
兩人的旁邊秋收直接坐在了地上,雙手捧著一個咬的咔咔直響,吃的也正歡。
“又去高嬸子家地里摘瓜了?我跟你們說過多少回,別老去摘,人家那是要拿來賣錢的”桑柏訓道。
訓著桑柏過去也摸了一條,一口咬下去蜜瓜的那種香味立刻讓桑柏想高歌一曲征服。
“怎么,抹不下臉去道歉?”
桑柏問道。
夏衛軍道:“我們準備去呢,到了人家家門口六七趟都沒有好意思進去,最長的一次我倆在門口蹲了快一個鐘頭”。
“后面我們到是想去呢,可這家伙讓公安給抓了……”夏衛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