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忍不住悸然。
整個廣場,無數座聳立的巨龍骸骨仿佛化身余暉中的影子,斜斜拉去。
學徒們議論探討的聲音,也化作白噪音被盡數屏蔽。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雪白的病床上,歪嘴斜眼,大小便失禁下一臉癡呆躺著,每天只能看著天花板默默地數云朵。
同一屆學徒陳世坤、劉凱帶著果籃來惋惜他的悲傷一幕。
“不至于吧?”林奇克制著心臟躍動的頻率,盡量從容地說出來。
激發了“預知”得到超凡的洞察力后,林奇這才發現在一些強者的眼中,世界是如此充滿細節、處處豐富而帶有更真切全民的色彩,大概便是傳說中的“入微”境界。
他看的是馬賽克,強者看的是4k分辨率。
所以曲風法師如果在法術輔助下,完全有可能看破他的心臟跳動速率、瞳孔收縮等慌張細節。
“你們,太傻太天真。”
換上一身運動便服的曲風法師搖了搖頭,“如果事情如此簡單,我輩法師別說改造區區腦袋,連帶著舍棄這副身軀的也大有人在。”
“像是死靈系的法師,有不少戰斗向甚至換上了不死義肢,只為了其中強化的一二關鍵能力。法師們的禁忌觀念,遠比你所想象的底線還要低很多。”
王若綾忍不住低頭沉思起來,“這里是涉及什么秘密么?我昨天查閱資料的時候,就發覺相關很多資料都銷毀了。”
“但以法師協會的能耐,真要銷毀有不至于留下只言片語的落寞。”
曲風法師將雙手插入褲兜,抬頭仰望著骸骨雕像。
“其實幾十年前,曾經有過一個人才濟濟的課題組選擇研究這個。經過對方他們最終找到了一個較為安全的植入方式,就是……”
“就是怎么了?”
林奇一邊提防著腦海中的那個“非”門邏輯,一邊語氣忌憚說道。
可別剛剛冒出點希望來,就變成定時炸彈了。
“你不是知道了么?”曲風法師掏出一枚棒棒糖,含入嘴里。
“就是最后,課題組全都瘋了,仿佛脫離了土壤哪里能生存,課題組的成員無一例外,所以嘉蘭殿下當時就決定封存所有資料。”
“我是說,更深層次的原因?”林奇追問道。
此時那位看著嬌滴滴的嘉蘭殿下,居然幾十年前就是法師之王這件事,他也顧不得震驚了。
歲月催人老,但法術卻可以定住時間的腳步,讓它來地再晚一些。
不僅王若綾,連曲風法師也深深地望了林奇一眼。
他嘴目露欣賞道,“看來你真的是把握到了關鍵的手段啊。”
“可是小子,遠水難救近火,一個數十位法師耗費多年都無法攻克的難關,可救不了你三日后的法師之路挑戰,你現在更應該的是,走急速路線,發揮你的守護靈天賦,看能不能速成一兩道法術。”
“那才是真的能夠救你于水火的關鍵手段。”
林奇訝然,看來學院安排鄭櫻落給自己的特訓。
法術速成路線?
“我就好奇,害怕自己一個不慎重蹈覆轍,所以才想這么問問而已。”林奇保持人畜無害的笑意解釋道。
“是呀,曲風法師,你就告訴我們嘛。”王若綾也是語氣誠懇說道,她聲音輕柔,一般人耳根一軟就答應了。
曲風法師則是晃了晃腦袋,“好奇心遲早把你們害死,算了。”
說著他原地做了一個標準的前展肱二頭肌的動作,“如果你們肯來參加我的學院健美組,我就告訴你。”
林奇和王若綾對此都有些辣眼睛,忍不住頭步姿態更低了兩步,還好對方沒有上側展肱三頭肌和側展胸部這種看著更為勁爆的動作。
“曲風法師,按照藍星的諺語,如果你連勾餌也不舍得下,就別想到能釣上魚來。”林奇看著那根一口就被含化的棒棒糖棍子說道。
“這個,也對。”曲風法師拍了拍頭笑道,“其實原因很簡單。”
“因為改造了大腦的神經,將其結構擬合成為門邏輯,結果這種擬合引起了鏈式反應,導致整個大腦都過負荷燒掉了。”
“按照嘉蘭殿下的分析,主要還是人類的靈魂不足以承載,以后此類實驗必須做好大腦的屏蔽,將其完全架空在意識層進行。”
說著他便忍不住閉上眼睛,仿佛回味著某種美食,“可你覺得這樣子可能么?大腦里所設想的,還要不影響到大腦,不就是建立一座空中樓閣么?”
比起大禮堂課堂上只有講師一人的獨奏而言,萬龍深淵里學徒們的聲音方向是波浪般此起彼伏,林奇三人討論的聲音很快就被壓住。
林奇忍不住回過頭,呆呆凝望著那看著已經見證無數歲月變遷,送走一代代法師學徒的骸骨。
“原來如此。居然是風險的原因,不過想來也是。”
王若綾繼續說道,“就像是我在娛樂圈時,有些人為了面部線條更為劉暢,會敢去做顴骨內推手術。僅僅削去部分骨頭,讓臉變窄了,卻也損傷面部神經、有人甚至從此臉就垮了。”
林奇忍不住仔細掃了眼王王若綾。
顴骨可相當于面部的承重墻,一旦動了年邁后就會肌膚松弛,甚至咬合無力,危險度極高,王若綾該不會這么拼吧。
少女頓時蹬腿道,“我沒有做這個。”
林奇忙擺手,“知道知道。”
難怪有些影視劇,蒙嘴的劇情搞得像是折疊好的手巾塞嘴里,感情是術后咬合無力。
林奇一聲嘆息,明白王若綾的意思。
一塊面部的骨頭都能這么嚴重,何況是人體的大腦呢。
“林奇,你也不用灰心。”王若綾安慰道,“現在并沒有證明這種方法不可靠,只是遇到未知的危機而已,你有信心的話,我們大可以針對這個來申請項目嘛。”
“比如今年的研究報告,也可以呀。”
曲風法師哂笑道,“小妞,你可別想著安慰你的情郎就各種撒雞湯。可沒有人敢違背嘉蘭殿下的意志,同意你們開設這個課題的。”
說著他掏出第二根棒棒糖舔起來,“自從那位殿下,清洗了三位忤逆的九環乃至傳奇變化師后,就沒有認為這位殿下好惹了。”
林奇則是神態寬松,“這個我知道,你們放心。”
他腦海里的記憶宮殿,正是天然的隔絕屏障!
斬斷了外界對于內部的一切影響。
林奇將自身意識藏匿其中,其他法師的惑控系法術,都會受到極大壓制。
乃至最初的“夢境侵襲”,便被林奇靠著隱匿精神給化解了。
這么說來,記憶宮殿的記憶性、保護性、創造性、動力性、儲靈性中,位列第二的保護性,一直被他忽視了。
下一刻。
別在胸口的小隊徽章再度亮起,林奇感受到一股發燙感后,忙將其取出——
下午午休后三點整,北區奧術花園,法術模型速成課。
果然!
“其實很多年前,我也有過這種期盼。”曲風法師抖了抖身上的肌肉,肉山一般的壯碩身軀,毫不費勁便擠入前方行列。
“如果能夠在大腦里實現邏輯門,哪怕是最簡單的鎖存器電路,那都是最為夢幻的記憶方式,具有記憶排斥特性的模型,又有什么難度可言呢?”曲風忍不住嘆息道。
林奇一聽也是沉默不語。
記住狀態,其實很簡單。
像或與非邏輯門,只要把輸出接回輸入,形成“反饋”。
那么像最簡單的“與”邏輯,兩路輸入只要其中一個是0,輸出的0再返回輸入模塊,就相當于永久把輸出鎖定為0。
單個“與”門是最簡單的鎖存器,四個“與非”門便是能夠儲存數據的d鎖存器。
也就是這些看著高高在上,無數法師學徒不可褻瀆,只能夠費勁一生心血苦苦研讀的“龍語符文”,都能夠轉化成一串“0”與“1”,固定儲存在這些擴大化的寄存器里。
就相當于存放在硬盤、內存的文本一樣。
同時林奇還能夠直觀地調用這些儲存的0與1,通過將其引入其他組合電路,如加法器、補碼器這些,這便是最底層的硬件邏輯計算。
旁人看來無比復雜的計算,在微處理器內部,其實就是一系列與或非的邏輯運算。
瞬間,他抬起眼,注意到宮殿書架上,那些呈現自己記憶的典籍,那這些的原理又是什么?
林奇默然。
中區,星之羅盤。
作為學院最為關鍵的研究場所,星之羅盤是最高級的專家樓,時常用來招待遠途而來的法師,甚至法師之王們駕臨學院,選擇的也大多是星之羅盤。
當然,咒法系法師如果是荒島有力,也大多能夠自己建立起住宿環境來。
像是某個異界國度里的生活大師李歐蒙,便研發出了一系列以他為命名的臨時住宅法術——三環“李歐蒙避難小屋”、四環“李歐蒙庇護所”、五環“李歐蒙隱匿小屋”與“李歐蒙隱秘館”、七環的“李歐蒙法師豪宅”……
比起那位創造了系列畢格比xx之通了一環到九環的畢格比大師,也不遑多讓。
但是除了那種游歷荒野的天才法師,否則一般人還真的沒有這個耐心記憶這么一些列住宅法術。
而此刻星之羅盤中最頂層也是最為奢豪的“天之云端”閣。
一位身材修長,面容儒雅的中年法師,坐在千年雷擊木打造的天然藤椅上,緩緩地沖著一壺“茶”,不過數杯便可以增緩歲月。
正是那位流傳出預言的“駱天擎”法師。
剛剛他才送走一波前來示好的貴客,收下了對方家族的謝禮。
然而這一刻,哪怕外面還有幾位出過高環法師的家族在等待,他依舊沉默,并沒有讓下人招待進來。
在茶幾的對側,正坐著駱云曦。
“聽說,在前幾天,你有一節課上,和那小子走得很近,甚至肢體接觸?”
哪怕對面坐著自己的女兒,駱天擎依舊說得冷漠而尖銳,因為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女兒。
“沒錯。”駱云曦一副無聊臉色,慵懶地打量著自己剛剛修好的指甲,“已經幾波人和你告狀了?”
“還是說說,在你現在飛黃騰達后,有更高層的權貴向你提親了?再也不是之前那種有些式微掉出百大的家族?”
女子語氣飄然之中卻是夾槍帶棍。
駱天擎忽然感到大腦一股溢血上涌。
從昨天的盤問到一半,在最高評議會的“不對抗聲明”出來后,他就知道自己置之死地,賭對了!
也從那一刻開始,他所聽到的都是阿諛奉承,都是對那位末日主君未來的美好祈愿,以及他這位終結者的孟浩夢境。
哪想到會是這般的嘲諷。
駱天擎深吸了口氣,握著手杖,敲了敲地面。
“如果別人,我也就罷了,哪怕你人盡可夫,我也不會對你指摘半句!”
“但是,你想想對方是誰,是你死去弟弟的關聯兇手。”
“是你父親的三日后的競爭對手!”
“是讓你母親淚流滿面的敵人。”
原本溫文爾雅,哪怕面對懷疑對象林奇,依舊能夠保持一定風度的駱天擎法師,忽然發出咆哮的聲音。
他的視線仿若猛虎,眸中殺意凝練,背后隱隱地蕩漾起一波又一波的余燼,已經是幻術凝練到高深程度。
駱云曦忍不住瞪大眼睛,“你?”
“呵!”
駱天擎忍不住得意地發出一聲嘲弄之意,“你以為靠著區區一道預言,便能夠將整個世界都玩弄在掌心之中?
“若非我背后隱隱浮現的虛空之力,那些法師之王怎么會低頭承認呢?”
看著駱云曦有些入局,眉頭低垂,陷入深思之中。
駱天擎忍不住大喜過望,卻也知道打鐵趁熱,他連忙切換為慈父外表。
“云曦,你可知道,對面當初可是當著我和你母親的臉,說他發誓殺人全家,就要殺人全家。”
“包括你可是在必殺的名單之一。”
殊不知還迷惑的駱云曦,猛地抬頭,撇了撇嘴,一臉不耐地望著窗外。
“如果母親不做出那種威脅殺對方全家的做法,我相信林奇不會這么對你說的。”
駱天擎頓時有些氣急,可想著溝通二字,壓下內心焦慮道。
“云曦,我知道,以前是父親失職了,沒有擔當起這個位置的責任來。”說著他抬起仁愛的目光,“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不再有人能夠威脅你,我就是你最后,也是最為堅墻的后盾。”
然而,此刻的駱云曦最近的笑意,卻是難以掩飾的燦爛與冷嘲。
“說得我都要被感動了。”
“可是,當初正是你們把我作為貨物一樣甩賣,現在覺得自己多了點本事,就要回來和我上演父慈女孝的一幕?”
“這天地下的買賣,都讓你給做完了。”
駱云曦驟然站起身來,不屑地搖搖頭,“駱先生,你說完了么?”
“那小子,是讀你下了什么迷魂咒?”
駱天擎忍不住冷哼道,“全家只有我清楚知道,你和我都是為了達到利益可以不擇手段的人,親情字啊你眼里不過是過眼云煙。”
“包括你的弟弟,我敢肯定,他的死去,你甚至都不會比一只兔子死去還要哀傷多少。”
“哦?”駱云曦依舊滿臉不在乎,“看來我和你真的留著一樣的血。你說起這些來,半句結巴都不帶,更照著鏡子念一樣”
“那你為什么會這樣做?”駱天擎繼續難以置信地說道。
駱云曦只是無奈地搖搖頭。
“很簡單啊,那你想想為什么有些人會選擇做好事。”
“你的利益觀,太過片面。實際在我綜合看來,個人情感變得愉悅,也是利益的體現方式之一。”
“那個白天,在我驟然醒來的一刻,我看到了無數命運的軌跡,我看到了無數時光奔涌而來的洪流,我看到了過去,我看了現在,我也看到了未來。”
“我覺得自己錢上半輩子白活了,現在重新活了過來,找到了人生的目標。不再是以前在你們的教育下,那般渾渾噩噩。”
“我開心,不就夠了?”
駱云曦當即輕挽裙底,款款地走向門外。
“不對,你肯定是被控制了!”駱天擎斷言道。
忽然駱云曦定下腳步,她回過頭,輕蔑望著父親駱天擎。
“那我可得義正言辭的告訴你,不只是控制哦。”
“我已經認了他為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