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景走后,黃蓉看向那大石頭,上面什么也沒有寫,不由很是煩悶,思慮再三,還是不敢依他所教從呂文德處調兵,只去了信函,言說若西面抵擋不住,宜早歸襄陽死守為上。
接著,她吩咐幫內長老魯有腳等人,將李萍與郭芙送回桃花島,自己與洪七公奔赴均州。
沈元景也并未回山,而是悄悄的的到了宋蒙戰場。趁著夜色,他在蒙古軍中轉了許久,也未能找到窩闊臺行帳所在。一連三夜,皆是如此,想來是上次托雷之死,將其嚇到了。
蒙古大軍圍困均州也有半月,只是試探性的攻了次城,見守衛森嚴,丟下幾百具漢兵尸體,便退回來了。隨后遣派擄掠來的百姓四處砍伐樹木,打造望樓、木幔、云梯與破城錘等攻城器具。
這日天上多云,陽光并不猛烈,窩闊臺遂起大軍攻城。只見兵陣往兩邊讓開,一群衣衫襤褸的百姓被驅趕出來,朝著均州城涌去。
這百姓里頭,多是蒼蒼白發的老人和面黃肌瘦的稚子,偶見幾個成年者,都骨瘦嶙峋,也是苦役之后僥幸未死者。這些人一步一挪的往前走著,眼里早無光彩,哪怕明知是往前是送死,也不見什么哭嚎。
偶爾才有膽怯者不肯向前,也和走不動路倒地的一樣,不是被后面蜂擁而至的人踩踏而死,便是被讓壓陣的兵卒格殺當場。
城墻之上,郭靖看得是瞠目欲裂,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含淚吩咐守城官兵,張弓射箭驅趕。倘若讓這些百姓到了城墻之外,也是會被填入護城河里頭,做了蒙軍攻城的踏腳石。
幾波箭雨之下,才聽得百姓疼痛之下的哭喊,后面的往前,前面的后退,擠到一起,死傷無數。還有那往兩邊跑的,都被蒙古兵追上殺死。
死得快的才算解脫,不幸未死的,慘叫哀嚎,傳出很遠。饒是沈元景心如鐵石,聽著了也生出不忍。
他遙遙望去,窩闊臺立于中軍之內,周圍是一層層的兵卒,各執刀槍戟盾護衛,十分森嚴,還有一些個奇裝異服者守在一旁,是他收來的江湖中人,看著不好對付,遂暫時打消了在千軍萬馬之中,刺王殺駕的想法。
這些百姓一半死在路上,另一半被郭靖含淚下令射殺,偶爾到城底下的,也被頂著盾牌、駕著木幔的監軍推入護城河里頭,做了填充之物。
少了百姓擋在前面,那些個監軍也被重點關照,死傷不少。特別是郭靖氣憤非常,在城樓上張開硬弓,連射三十余箭,箭箭穿透盾牌,見人釘在地上。
窩闊臺傳下令去,先出陣的是漢軍,打著木幔往前推進,到了城外,架起石砲,往城里射去。只見石塊呼呼的飛過,撞到城墻之上,就是幾個坑來。
更多的是飛到城樓之上,不少宋兵慘被砸死。偶見幾個飛出很遠,落到城內,百姓家里就遭了殃,摧梁折柱,垮房塌屋,虧得里面的人早就被遷移走了。
三輪石彈之后,蒙軍又架起火炮,點燃油彈,往城里射去。這類攻擊破壞性就大了許多,落在人身上,便是滿身大火,撲之不滅。
任誰也經受不住這樣的疼痛,有的四處亂竄,掉落城下;有的往前一躍,跳入護城河里頭,暫逃一命;有的胡亂攀抓,緊緊抱著同伴不放,一齊燒死……
慘叫之聲不絕于耳,城樓上遍地都是被砸死的碎尸,還有被燒死的尸體冒出陣陣黑煙,血腥味夾著烤肉味飄過,老兵也自膽寒。新兵哪里見過這般陣仗,腿腳發軟,不少都扶著墻嘔吐不止。
接著蒙古軍中出來第二支隊伍,依然是漢軍。推著云梯與攻城錘而來,又有弓箭手跟著,到了地方,一陣一陣的箭雨飛上城樓,壓過宋兵一陣,護衛填壕車開往城墻腳下。郭靖連忙指揮弓箭手還擊,兩邊你來我往,不斷有人喪命。
沈元景看著這千軍萬馬攻城的場面,面色十分沉重,思忖自己陷入其中,能有幾分生存可能。思來想去,萬箭齊發之下,少了輾轉騰挪的余地,必定進退兩難,便是這種試探性的進攻不甚猛烈,也有兵卒源源不斷,一個時辰之內,若不能逃走,必死無疑。
填壕車率先到,冒著弓矢、石塊,很快就將護城河填出一條路來。云梯架過,蒙軍往上攀爬,宋兵在上頭射下弓箭,投出石塊檑木,倒下熱水、金汁。不斷有蒙兵慘叫著掉落,同時不斷有人往上,前赴后繼。
那攻城錘過來護城河,正要撞門,郭靖搬起一塊大石,運功丟下,砰的一聲,將之砸了個四分五裂。
這一塊大石擋在路中,蒙軍派了人來數次清理,都被城上弓箭手射死,士氣頓時受挫。他們就著云梯攻了一陣,并無進展,好容易上得城樓幾個,也被早有準備的宋兵殺了,拋之城外。
一番戰斗持續了近兩個時辰,窩闊臺見無法攻破均州,便下令收兵。大軍緩緩往后退去,留下一些兵卒打掃戰場。
這一戰蒙古漢軍死傷了三千余眾,宋軍也不輕松,清點下來,也折損了近兩千人。可窩闊臺的三萬蒙軍未動分毫,另有漢軍、仆從軍十二萬,兵力雄厚,均州守軍卻只有五萬,且有半數是新兵。
第一戰只是試探,過了三日,蒙古又起攻勢,這次投入的攻城人數較之前多了許多,攻勢十分猛烈,廝殺了足足一天,才肯罷手。
之后窩闊臺仗著兵源充足,毫不吝惜人命,連日進攻。郭靖在城樓上待了數日,都不曾下來,最危急時刻,城樓幾乎要被占領,還是丐幫中人,舍生忘死,拼了一半幫眾的性命,才打退敵軍。
黃蓉多日不見郭靖,上得城樓,尋了半天,才在墻角找到,已然是鼾聲大作。她見對方頭發凌亂,胡子拉碴,雙目紅腫,不禁掉下眼淚來,掏出手絹照著臉龐細細擦拭,柔聲道:“靖哥哥,你辛苦了。”
雖然連日大戰,讓郭靖十分困乏,可也機警無比,驀的張開眼睛,射出一道精光,見著是黃蓉,才軟了下來,放下戒備的雙手,道:“你怎么來了?”
黃蓉道:“靖哥哥,咱們已竭盡全力,眼見著均州守不住了,不妨退回,襄陽城高,蒙古兵定然無法攻破。”
郭靖搖搖頭道:“此法雖是上策,卻不可行。蒙古人來得急切,均州后面的百姓準備不周,退走的還不到一半。倘若讓開,就是將他們盡數送到敵人手里了。你也見著了,窩闊臺殘暴,被他追上,能活下的恐怕十不存一。”
黃蓉恨恨的道:“都怪那清微真君,夸下海口,要護佑一方平安,才讓這武當山周圍,聚集了如此多的百姓。”
郭靖苦笑一聲,道:“現下說這些也遲了。我既學了武穆遺書中的兵法,又豈能不受岳武穆‘盡忠報國’四字之教?留在此地,多抵擋一日,逃脫的百姓就多出一份。縱然捐軀沙場,也不枉了父母師長教養一場。”
黃蓉嘆道:“我原知難免有此一日。罷罷罷,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就是!”
郭靖捏著她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蓉兒,你的心意我知曉了,可你不能留下。芙兒還未長大,少了父親已十分可憐,若沒了母親,豈不是悲慘至極。”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走走走!”郭靖猛的站起身來,拽起對方,狠心往外一推,道:“我母親,便要拜托你照顧了!”說罷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了幾個頭。
黃蓉嗚咽許久,見他不肯改主意,只能一步三回頭的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