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巒小心接過,先將大的一只金蛛置于船中,行到廣成金船沉沒的水眼地竅前面停住,取出太乙五煙羅,落在船上,將之包裹托住。
金蛛飛向水面箕踞,目閃奇光,注定水底,將口一張,那亮晶晶粗如兒臂的珠絲,便如銀濤也似直向江心水底射去。
但見河岸之下,江水滔滔,煙波浩渺,激蕩有聲,初始還只是嘩嘩似鐵甲鱗片撞擊,過后不久,便轟隆隆如同戰鼓陣陣。
少頃,江心似煮沸了一樣,咕嘟嘟的往外直冒頭顱大的氣泡,江水不住的往外涌動,一浪推著一浪,往外翻滾。
沈元景抬頭一看,已是戌亥之交,本當明月當空,頭頂卻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片密云,將月華盡數遮住,四周一片黑沉沉。
忽地從江心刮來一陣大風,嗚嗚作響,江水拍案,濺起千堆雪。“轟”的一聲震天大響,烏云中金蛇狂舞,雷霆一閃而下,照得濃云似乎山岳一般,密層層簇涌滿天。
“但凡至寶出世,定要驚天動地。”俞巒看此奇景,贊嘆一聲,說道:“此刻想來各方敵人已經趕來,道友是等他們入到江面,再起陣勢,一網打盡;還是僅用陣法將之擋在外頭?”
沈元景伸手一指天空,風聲漸響,烏云重重,上有電閃雷鳴,下是洪濤怒涌;周遭樹木摧折,殘枝亂舞。千里江峽齊作回音,萬竅怒號震撼峽壁,似欲崩頹,令人耳聾心悸。
他說道:“此等聲勢,廣成金船之威能遠在我猜測之上,若能得之,無論何等劫數,也不用畏懼。當要以取寶為首要,其次才是殺敵。
眼下要請道友將敵人阻隔在外,否則他一旦進來,攜有兩儀微塵亦或血海大陣,沖撞起來,恐金蛛不及將船打撈起來。
就算我們以后還能再來,但變數太多,牽扯不清。況且,當年我選了廣成道法作為入門根基,眼下已成更進一步的阻礙,非得化去不可,也不能耽擱。”
俞巒點點頭,說道:“那我便等金船出水,立刻催動陣法。”
忽地天空閃電如同矯龍,從西往東穿梭,耀得整片大地如同白晝;一個霹靂震天作響,江水更涌巨浪,隆隆似山崩地裂。
豆大的雨點從空中落下,初始還稀稀疏疏,在江中濺起一點水花,很快被大浪吞噬。接著咄咄之聲不斷,雨點由小到大,拳頭大小砸落;由疏到密,如白幕一片片的飄落,直如天河倒灌,化身瀑布,飛流直下三千尺。
少頃,一股金光霞彩從水底涌出,把整段元江照得透徹,江水如蛇騰蛟走,滿地流光,疾如奔馬,洶涌前行。狂風更作,兩岸大樹無不摧折,石走沙飛,遠處幾道金光、紅光急切奔來。
沈元景喝道:“正是此時!”
俞巒立刻起陣,但見兩邊去河岸十里地之內,一陣光芒閃動,似將山河大地披上銀沙,光華流動,又如太陰灑落清輝,聚攏此地。
點點亮光泛起,像一個個的螢火蟲,一閃一閃。由高處來看,這一長條宛若天上銀河墜落凡間,繁星點綴,時聚時散。
沈元景笑道:“難怪英男說此陣法非止是威力更大,亦更漂亮。如今已不能叫九曲黃河,應是九曲銀河才是。”
那陣外有一道十丈長的金光,沖擊而來,落在陣中,周遭數十星光立刻涌了過去,細細看來,是一柄柄的金戈鐵矛,銅劍銀刀。
金光又是一盛,沖垮兵陣,更要往前。守陣之人見得劍光凌厲,略略動作,周遭銀光涌動,點點星白之光往上一卷,金光頓時褪去,露出一柄飛劍。
遠遠傳來齊漱溟的聲音道:“星辰元磁神光?”一催飛劍,光華再起,浮在劍身,更往前行,似已擺脫元磁。
大陣周遭跟著泛起紅光,息壤神沙涌動,化作無邊沙海,將飛劍籠罩在內,脫身不得。他又催動飛劍再做一變,騰起烈火,灼燒虛空。
此時白光一閃,寒氣突來,往前一撲,烈火如遇天地,縮回劍身,只表面一層還有流轉,卻不復前時威力。
齊漱溟嘆道:“僅這一會,就有星辰磁沙、息壤神沙、九寒沙,端的是大手筆。”他見飛劍不得寸進,便熄了試探的心思,說道:“大師兄,起陣!”
空中飛出玄真子,頭頂七寶金幢,取出六桿小旗幡往下一拋,甫一落下便化作百丈之高,直插而下。江心前后各一,兩岸有二,正將九曲黃河大陣罩在其中。
旗門一隱,這一片立刻白霧朦朧,仙云彌漫,光芒耀目,黑白灰黃藍紫六色變幻不定,生、死、晦、明、幻、滅六門輪轉不休。
沈元景細細瞧來,此陣較之過往所遇又厲害一分,心知也非是只有自己向前,敵人一樣進步神速,暗贊一聲:“幻滅死生同泡影,兩界等微塵,名不虛傳!”
他見著俞巒與幾個弟子操持九曲黃河大陣,與之針鋒相對,一點不落下風,便轉頭不理會,注視江中。
金霞越發濃盛,兩大陣法都關不住,上燭霄漢,將頭頂天空中的黑云都被染映成了烏金霞彩。光焰照處,纖微畢現,越顯得風狂雨驟,聲勢浩大。
金船先起一帆,繼而冒出最頂一層。那金蛛將一船蛛糧卷到口中,再一用力,眨眼整座金船從水底拖出,金光四射,將周遭一切浸染,江面如同薄薄一層金箔,受風晃蕩。
半個江面都被金船占據,船樓高五層,最上一層亭臺般的瞭望塔,其下宛若城墻,一層比一層寬廣,落到最下,似乎微縮城池,大門緊閉。
那迅雷霹靂一個接一個夾著電光雷火打將下來,聲震天地;江水似倒掛一樣,一排排的直直上天,又轟然拍落而下,震動的大地一陣搖晃,如有地龍翻身。
沈元景身形一閃,落在金船上,忽然周遭變得廣大,眼前城池比之凡間京城還要寬闊十倍不止,料是金船內有妙法,現出盈虛世界,說真便真,說假便假,隨心生滅,瞬息萬變。
他口中念出從長生訣中學來的咒語,又以特殊手法打出一道法決,落在城門上,頓時城洞大開。他忙入內,是一座大殿,寬廣不知幾千丈,也難怪上次弟子匆忙間未能取得多少寶物。
沈元景似到自家一樣,找準方位,七彎八繞,落到正廳,但見堂上高掛一張素白絹帛制成的畫,里頭只有一座金橋。
他運起長生真氣,落在畫上,再往前一撲,徑直穿入畫中,落在金橋,盤坐其上,默運長生訣。
據《長生訣》一書記載,金船并非廣成子所制,那是天外神物。他得之時,已是將近飛升,煉化之后也無甚用處,便取了中樞里頭的一篇煉化法決,雜糅本身道法,合成《長生道法》三卷。
那《長生訣》中有云:“入無窮之門,以游無極之野,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人其盡死,而我獨存焉。”
此經既是根基,三卷道法非得此不能入門,練之不過尋常天仙道法;又是鑰匙,能開啟金船之門,煉化中樞,為渡劫寶筏。
沈元景一直不肯將這阻礙劍修之道的最后一點阻礙化去,就是要用這今朝,惟有長生真氣灌入金船中樞里頭,才能將這樁寶物煉化。
他涌動法力,渾身透出紫光,其中最核心處,仍舊有一點金光留存,一點一點的往外,如龜爬蝸行,十分之緩慢,非有數個時辰,不能成事。
外頭激斗正酣,那玄真子起了兩儀微塵大陣,與俞巒所持九曲黃河大陣糾纏,一時黑云滾滾,電閃雷鳴,轟然作響,馳騁江面,縱橫兩岸。
巨浪沸騰,沖天而起,高過河堤數十丈;山崩地裂,落石滾滾,合著林木殘枝敗葉,墜入江中,蕩起水花四濺。
每每雷霆落下,河水晃蕩,大浪撲來,那金蛛周圍太乙五煙羅便是一陣五彩蒸騰,將之一一拒在外頭,只此一地,平平穩穩,宛如另一方天地。
齊漱溟眼見沈元景入到金船之中,心中焦急,將靈翠峰祭起,落在大陣之上,頓時濃霧翻騰,神光閃動,晃的銀輝左右搖擺,似此銀河要決堤一樣。
司徒平從底下飛出,抬起昊天寶鑒,念動口訣,鏡上面一片輕煙飛過,一道濛濛的微光對準靈翠峰一照,青光一閃,倏地又放出萬道金光,無邊霞彩,狂風驟雨一般飛射出去。
那靈翠峰受此一擊,驟然飛起老高。俞巒趁機穩住九曲黃河大陣,又一催發,化成千百顆個拳頭大小的黃砂,分往四周打去。
黑霧蒙蒙,黃云騰騰,金雷陣陣,紅光艷艷,數種神沙帶著無邊神異,往外一撞,白霧動蕩,空中六柄巨大的旗門顯露出來。
余英男等其余幾個弟子,各將飛劍一放,電也似得疾馳而去,撞向六桿大旗。
斜里殺出餐霞大師等峨眉二代前輩與諸葛警我等三代弟子,各展飛劍,一一攔截。只幾招過后,俞巒輕咦一聲,說道:“果然峨眉也是不凡,各大弟子均有長足進步。”
如諸葛警我、岳雯、齊靈云、齊霞兒這等十來個弟子,竟都已經是地仙修為。光看境界,已不差清玄門中分毫。況且他們人數眾多,在陣法護持之下,倒有有來有往。
余英男幾次按捺不住,要用出誅仙劍陣,卻叫楊達攔住,說道:“眼下只見了峨眉中人,魔教尚不得見,不可輕舉妄動。”
如此僵持三兩時辰,眼見廣成金船上光芒收斂,彩霞已只照射到元江兩岸,那齊漱溟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喝道:
“星宿海來人,你等再不出手,我即可鳴金收兵。就算廣成金船叫清玄子得去,大不了峨眉封山兩百年,憑借先師神陣,自保無虞,且看你們如何自處。”
“唉!”一聲嘆息從四面八方傳來,分不清方位,但見大陣外紅光一閃,一道人影竟然穿過兩儀微塵大陣,落在元江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