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復虢州之后,李曄治下各地漸漸恢復平靜。
葛從周尋不到什么機會,只能打道回唐州。
到處都忙碌起來,加固城防,構建關隘,修建直道。
不用給工錢,只需要包一日兩餐,就有無數百姓趨之若鶩,不過李曄畢竟是皇帝,覺得這么干不就跟后世資本家一個德性嗎?
后來又給了一天兩文的工錢。
盛唐之時斗米八錢,一斗差不多十來斤。
到了此時,貨幣貶值,糧食漲價,受旱情影響,關中市面上一斗糧食二十錢,若不是洛陽的糧食源源不斷送入關中,糧價還要上漲。
勞作一天,可得一斤糧食,對百姓吸引力巨大。
很多青壯都愿意暫時留下來做工。
李曄自己也留在興唐府,感覺只有躺在鹽池上,心里才踏實。
大小事務全都甩給崔源照,李曄反而閑極無聊起來,帶著張清嬋、張清婉出興唐府,打打獵,看看風景,最遠還跑去了李克用控制的絳州。
偌大的河中,千里無人煙,處處枯骨,野獸遍地,攜美同行的好心情瞬間就去了一半。
又過了三五天,沒等來寇彥卿的回信,倒是等來張承業的密信。
南詔使者秘密入長安。
唐末大亂,中土都自顧不暇了,哪兒還有精力管南邊?
李曄只記得名將高駢暴揍南詔,穩住了嶺南、安南、蜀中的形勢。
其他的就兩眼一抹黑了。
李曄收復關中、攻陷洛陽,不僅天下震動,四方蠻夷也震動了。
畢竟二百八十年的大唐,就像烏云一樣壓在他們的腦袋上。
若不是南詔在嶺南蹦跶,引發龐勛之亂,說不定唐廷還能再續個幾十年的命。
恰好此時李巨川把陜州交接給周云翼,來興唐府見李曄。
李曄把密信給他看。
又仔細詢問了南詔近些年動靜。
李巨川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咸通元年,也就是懿宗剛剛登基的那一年,南詔勾結安南人,攻陷交州,但很快被唐廷奪回
咸通二年,南詔陷嶺南要地邕州。
四年,在安南豪族的帶路下,再度攻陷交州,屠殺各族十五萬之巨,曾經輝煌一時的國際巨港交州從此衰落,安南地方勢力也跟在南詔之后崛起。
十年,安南大舉入侵嶺南,破嶲州、清溪關、黎州、嘉州,兇焰達到頂峰,使者一度要求跟大唐平起平坐。
十四年,僖宗登基,南詔大軍攻成都,唐廷啟用命天平節度使高駢赴西川制置蠻事。
高駢以五千精騎大破南詔,沿路追殺至大渡河,俘虜并處決南詔酋長五十人,收復成都之南所有失地。
其后,高駢以兵威加南詔,南詔皇帝酋龍大恐,獻子求和,高駢筑三城,盡收形勝險要之地,威懾南詔全境,酋龍憂懼交加而死,高駢詐以大唐公主和親,南詔遣謀臣趙隆眉、楊奇坤、段義宗接親,高駢盡毒殺之,謀臣盡去,南詔勢衰。
聽完李巨川的匯報,李曄心中便有了眉目。
“南詔蟄伏二十余載,實力已有所恢復。”李巨川道。
“莫非南詔此來是要與朕共擊王建?”
不得不說南詔國中也有明眼人,如今唐廷收復關中、山南西道,洛陽一戰,震動天下,下一個目標,肯定是蜀中。
自古得隴望蜀,攻伐兩川,也很附和唐廷的利益。
“回長安。”國家大事,李曄心中早有決斷,不過跟朝中大臣達成一致也是必要的。
這些天跟張家姐妹胡天胡地的,有些樂不思蜀了。
溫柔鄉是英雄冢。
“陛下年輕力盛,也是要愛惜身體。”路上,李巨川見李曄面色虛浮,有意無意的點到即止。
李曄一陣臉紅,咳嗽兩聲,“朕已經戒酒了。”
再次見到雄偉的長安城,十三朝古都,秦漢隋唐,烈烈雄風一掃李曄心中萎靡之氣。
離去四個月,回來時,已經大變樣,戰火的痕跡被擦去,城南的廢墟被重建,乞丐幾乎沒有,街道人來人往,以前臉上的愁苦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昂揚和喜悅。
一個王朝的興起,大抵可以在都城百姓臉上找到痕跡。
關中父老的自豪也跟著唐廷一起漸漸復蘇。
李曄只帶著李巨川和薛廣衡十幾名親衛入城。
百姓一見身姿挺拔腰懸長物的年輕人,就會面露敬意,自動避讓。
南城如今也成了熱鬧地兒,華州的山貨,坊州羊馬,鳳翔的水產,都拿到這里販賣。
國家安定,只要上面不胡作非為,自然百業興盛。
李曄還特意看了他們交易的貨幣。
大部分是會昌開元,也有少量綠銹斑斑的開元通寶,還有一些烏七八黑雜錢,其中開元通寶最值錢,也最美觀,一枚抵五枚會昌開元,最次的就是雜錢,以鐵鉛等鑄就。
最奇特是泥鉛燒制的土錢,一百枚才換一枚開元通寶。
當然最多的還是以物換物,各取所需。
貨幣混亂,對商業的影響非常大。
李曄記得當初有個叫宋淮書的士子提出了重鑄貨幣,如今關中統一,又有山南西道、陜虢、興唐府,重鑄貨幣可以提上日程了。
再說興唐府那么多鹽,也可以往外面賣。
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無才不興。
農業是根基,商業是血脈。
商業若是興盛起來,能減輕農業的壓力。
前提是控制得法。
一隊輔軍巡邏而過,昂首挺胸,雖是皮甲,卻也威武,路人紛紛避讓,并不驚恐。
這世道,如此安寧來之不易。
李曄興致大起,看著天色還早,就拉著李巨川一起去了西城的匠作監。
還沒進門,里面叮叮咚咚,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
“爾等何人?”門前守軍攔住去路。
薛廣衡出示了腰牌,守軍這才放行。
將作監尉遲康見皇帝駕臨,趕忙來迎接。
“行了,都過去半年了,朕要的東西你弄出來沒有?”
尉遲康趕忙取來兩架弩機,一架是廳子都的連珠弩,一架是新弩。
新弩粗糙不少,也更大一些,外形什么的,李曄也不在乎,能用就行。。
兩個親衛試射。
院中自有箭靶,兩人急射,連珠弩連發十箭,新弩連發四箭。
李曄微微失望,這么長時間了,才弄這么個玩意兒。
“陛下請看!”薛廣衡令人把箭靶抬過來。
弩的準確性比弓要強的多,親衛箭法也不錯,十四支弩箭全部命中。
連珠弩入靶兩寸,新弩的弩箭入靶三寸,新弩的破甲能力稍強一些。
“一月能制多少把?”李曄取來弩機反復驗看,有總比沒有強。
尉遲康伸出一根手指,欲言又止。
“一千?”李曄滿懷期待。
“稟陛下,十、十把。”
李曄差點沒暈倒在地,一個月十把,一年也才一百二十把,黃花菜都涼了。
“流水線,流水線會嗎?”李曄恨鐵不成鋼,連后世的名詞都說出口。
尉遲康似懂非懂。
李曄自己跑到制弩的工匠那里,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流水線早就有了,叫法不一樣,十幾名木匠制造弩身,十幾名鐵匠鑄造機件,還有一些人制弦,刷漆,最后由一部分人組裝。
雖然沒有后世流水線那么標準化,但也差不多了,分工明確,每個人都很敬業,做工細致。
尉遲康小心翼翼道:“稟陛下,弩弓選取生長在懸崖邊上的巖桑木,二三十年方可成材,弩身也以二十年以上栗木,兩者都需反復浸泡、陰干一年以上,方能制弩。”
原來如此,若是弓弩這么容易制成,恐怕梁軍早就人手一把了。
這年代受生產力限制,什么都難。
弩都如此,更不用說馬槊、陌刀這些大殺器了。
“加緊制造,若是一月能造出一百架,朕有重賞。”李曄本來想玩科技碾壓,現在看起來是想當然了。
出了將作監,李曄帶著李巨川直接去天心閣。
宮中這才知道皇帝回朝,張承業、韓偓、趙崇凝都被召來。
“陛下,千載難逢之機會,我軍南北夾擊,王建必不能擋,收復蜀中,指日可待。”李巨川道。
韓偓一如既往的反戰,“如今關中雖有糧食,士卒皆疲憊,愿陛下深思之。”
趙崇凝點頭稱是。
兩人雖然不贊同出兵,但也沒有激烈反對。
李曄不置可否,“繼元意下如何?”
張承業沖李曄拱手,“國家大事,陛下自有明斷,非臣所長。”
“我軍雖然連勝,但依然無法改變關中疲弱,關東強盛的局面,唯有拿下蜀中,成昔日強秦之勢,方能一掃天下,重振大唐。”李巨川極力勸諫。
早在李曄制定三步戰略的時候,就有人提議先取蜀中。
現在這么好的機會,更加不愿放過。
但,他們的眼光都集中在王建身上,卻沒有看到南詔。
南詔可不是吃素的兔子,而是一頭餓狼,吐蕃和大唐的衰落都跟它脫不了干系。
王建雖然割據西川,但到底是唐臣,對唐廷敬重,每年的供奉在天下各鎮中最為豐厚。
說白了,王建只是想關起門在蜀中當個土皇帝,歷史上的他也是如此秉性。
如果唐廷聯合南詔攻打蜀中,天下人會怎么想?
須知,南詔與大唐有深仇大恨!
龐勛之亂因其而起,安南的分離,也是其始作俑者。
李曄若是勾結南詔攻伐王建,是引外賊擊家臣!
“南詔狼子野心,若是擊破王建,其勢大盛,安能俯首稱臣?得隴望蜀,得蜀何嘗不會望隴?朕為大唐天子,聯合外敵攻伐家臣,天下人如何看朕?”做人要有底線,當皇帝更是要講究吃相。
歷史一再證明,這種引狼入室的做法,只會讓形勢更糟。
張承業眼中閃過一縷精光。
當然,李曄也明白李巨川的意思,同意南詔的請求,然后陳軍劍門關之下,坐看王建與南詔斗的死去活來,然后坐收漁翁之利。
但請神容易送神,南詔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燒殺搶掠干的也不少,一個繁華蜀中,就此毀于戰火。
到時候就算打下蜀中,又有什么用?
李曄現在是大唐皇帝,只要王建沒扯旗稱帝,就還是唐臣。
李巨川拱手道:“臣、臣思慮不周,陛下恕罪。”
李曄道:“下己何罪之有,今日暢所欲言。”
還是張承業老成持重,“陛下,南詔使者并未說明來意,還是接見之后再議。”
李曄點點頭,“諸位先去歇息,明日接見南詔使者。”
第二日紫宸殿大朝。
這還是拆分三省六部之后,第一次大朝。
沒有崔昭緯、崔、韋昭度、韓全晦一伙兒人之后,留下來的都是實干之人,匯報了一些安撫移民遇到的問題,以及解決措施。
總體來說,還是達到李曄預期的,其實崔昭緯、崔、韋昭度、韓全晦也不是不能辦事,能站在朝堂上的,無一不是這時代的精英,只是把心思都放在內斗上了。
不可否認他們受到家族的蔭庇,但若不是家族中的精英,也不會被推到朝堂上,崔、韋昭度都是進士,崔昭緯還是狀元。
諸事議定,這才進入主題,宣見南詔使者。
“外臣鄭昶拜見陛下。”一藍衣文士對李曄行禮。
這人除了衣服略有不同之外,樣貌氣質皆跟唐人無異。
“你是唐人?”李曄驚訝道。
按說這些西南土人,不應該叫沙摩柯、董荼那、兀突骨、阿會喃之類的嗎?
三國演義就是這么說的。
“外臣祖父鄭回,天寶年間舉明經,任西瀘縣令,為南詔所俘,后受南詔王賞識,在南詔任職。”鄭昶從容道。
“原來如此,使者此來何事?”鄭家都在南詔三代了,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
“外臣奉大禮皇帝之命,請求大唐皇帝攻擊王建,平分西川之地。”
咸通元年,懿宗繼位,南詔王世隆稱帝,改元建極,改國號為大禮。
唐廷不予承認。
“放肆!”趙崇凝怒道,“南詔當年乃小國,若非我大唐庇護,安有今日?”
滿殿皆怒視,鄭昶語氣里明顯有平起平坐之意,這讓他們如何能忍?
李曄也是心頭微怒,好歹大唐曾經也是這片地上最強的大哥。
鄭昶從容道:“此一時彼一時,望陛下明察。”
李曄不怒反笑,從軟塌上站起,“西川本就是我大唐領土,何來平分之說?朕念你是遠人,不為難你,回去告訴你家主人,安分守己一些。”
鄭昶向李曄拱手,忽然跪在地上,行三拜九叩之禮。
這些輪到李曄摸不著頭腦了,“使者這是作何?”
“唐人鄭昶拜見大唐皇帝陛下。”
本來一肚子怒氣,瞬間就消退下去,這人還真是條理分明,既不辱使命,又不忘本心。
“起來吧。”李曄以手虛扶。
鄭昶起身,“陛下神人天降,大唐中興有望,小民亦不勝欣喜,父母之邦,祖宗之地,小民不敢忘。”
這人生在南詔,長在南詔,深居高位,不忘故國,也算難得。
正感慨的時候,外面小黃門高聲唱喏,“西川使者王先成覲見。”
李曄一愣,王建來的還真及時。
“宣。”
王先成一進殿便三跪九拜,“臣王先成拜見陛下。”
李曄也不避鄭昶,“起身,使者此來何事?”
王先成見了殿中鄭昶,目光一凜,瞬間銳利起來,“臣代蜀王意,送普慈郡主入宮,獻西川美女十名,奉十萬石糧食,以表通好之意。”
“這……”李曄目瞪口呆。
難道這就是戰爭紅利?
王建還真是大手筆,女兒都送來了,難道自己在他們眼中是好色之徒嗎?
不過看在十萬石糧食的份上,李曄只能答應了,“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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