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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從上午持續到下午,整整五個時辰,雙方都沒有后退的跡象。
城墻上下,缺口內外,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站出來,繼續挺進。
黃昏降臨的時候,唐軍終于攻破城墻。
不過這只是開始,后續還有更為慘烈的巷戰。
并非所有梁軍都是視死如歸,在唐軍入城之后,大勢已去,大量的百姓和梁軍投降,只剩下張歸弁領著一萬梁軍在東城頑抗。
能抵抗到這種地步的,肯定是對朱溫死心塌地的。
李曄望著這些紅著眼嗷嗷叫,如同野獸一樣的梁軍,勸降的心思也就沒了,直接令盾陣層層擠壓。
梁軍在大水中泡了這么長時間,早就疲憊不堪。
這也是唐軍能在短短一天時間里攻入城中的原因。
梁軍被逼入東北角,兀自以長矛攢刺盾陣。
卻只是徒勞。
若非看到他們背后的百姓,李曄早就放火燒死他們了。
“張歸弁今日戰死于此,請陛下放百姓一條生路!”陣前傳來一人的呼喊聲。
接著幾百人同時呼喊了起來:“請陛下放百姓生路!”
李曄一愣,什么時候梁軍轉性了?
然而眨眼之間,李曄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自己沒說不放百姓活路,明明是梁軍裹挾了百姓。
在張歸弁這一吼之后,果然,百姓眼中也升起仇恨的光。
荊襄之人,從古至今都民風剽悍,吃軟不吃硬。
李曄還沒說話,梁軍背后的百姓高喊起來,“他們不讓我們活,我們也不讓他們活!”
此時梁軍忽然后退,百姓被推到前面,他們穿著單衣,手拿木棍。
李曄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了。
張歸弁心思之歹毒心機之深沉,令人不寒而栗,如同一條毒蛇,咬在李曄的軟肋上,這也是大唐的弱點。
如果李曄舉起屠刀,可想而知,荊襄之地以后的反抗必然此起彼伏,這是必然,朱溫如此強勢,境內不服的土匪山賊比比皆是。
而唐廷的威信恩義只在潼關之西。
好一條絕戶計。
如果不舉起屠刀,亂民趁機沖動陣腳,然后張歸弁從后掩殺,搞不好真讓他逆風翻盤。
李曄恨得牙癢,不過此時此地,為了天下大計,為了大唐崛起,他只能狠心!
這個時代,王者必浴血而起,盛世必白骨鋪成。
“分陣!”唐軍陣列中一人喊道。
居然是李嗣周!
俄而盾陣一分為四個方塊,中間留出一條小路。
“諸位休要聽他胡言亂語,大唐從不妄殺百姓,未披甲者可從陣中穿行,披甲者格殺勿論!”
“未披甲者可從陣中穿行,披甲者格殺勿論!”幾百個唐軍也呼喊起來。
聲音比梁軍更加中氣十足。
一條一條生路擺在面前,亂民頓時如鳥獸一樣竄入。
后面的梁軍趁勢而動,試圖沖擊盾陣。
不過這些披甲者一靠近盾陣,就被其中突然殺出的長矛刺穿身體。
梁軍終于暴露本性,于后陣砍殺百姓,制造混亂。
不過這些都無濟于事,只能加快百姓逃竄的速度。
很快,梁軍與唐軍面前再無阻隔。
以旁觀者的眼光,這些梁軍的戰斗意志,抵抗意志,絕對是天下數一數二的。
但很可惜,他們是敵人。
李曄心中一聲嘆息,“燒死他們!”
城墻上拋下大量干草干柴,暮色之中,長箭拖曳著火焰竄入敵陣之中……
被大水浸泡了之后的木樁、房梁經過太陽暴曬之后,更容易燃燒。
大火很快照耀全城。
滾滾黑煙之中充斥著梁軍的慘叫與哀嚎,還有無孔不入焦糊氣味。
李曄的腸胃和心底一起翻滾。
他忍住嘔吐的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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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這跟慘烈的場景,已經在這片土地上演了近三十年。
黃巢圍攻陳州,以三十萬百姓為糧,秦宗權攻汴州,孫儒五十萬大軍裹挾江淮百姓攻揚州……
這個時代,想要制止暴力,提倡仁義之師是沒用的。
從德宗朝延續下來的仁義,沒有止住他們的野心,而是令天下更加糜爛。
大火燒了整整一夜。
天色將明,連日的困頓終于爬滿李曄的身心,但還未躺下,數名斥候從南而來。
急促的馬蹄敲碎了這個并不太平的黎明。
“報陛下,成汭引十萬荊南軍,出當陽,大舉北上,已至宜城!”
李曄愣在當場,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真有十萬大軍?”這年頭怎么是個藩鎮就能搞出十萬大軍的。
“屬下五人多方打探證實,成汭大軍在十萬之上,若非大水毀去荊南道路,恐怕五天之前就到了。”斥候都是軍中絕對的精銳,不僅有武力,還要有腦子,既然呈報在李曄面前,就絕對不會錯。
“朕知道了,來人,每人賞錢十緡,著軍功曹錄其先察之功!”很短的時間里,李曄恢復往日鎮定。
“謝陛下隆恩!”斥候臉上本來還憂心忡忡的,見李曄一臉鎮定,也就跟著鎮定下來。
李曄看著地圖,宜城離襄州一百里左右。
正如斥候所言,若不是李曄定下的水攻之計,大水也在襄州之南肆虐,恐怕成汭就要給自己玩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不要懷疑成汭的膽量,此人早年投奔秦宗權麾下,拜郭姓蔡將為父,改名郭汭。
驍勇善戰,野心極大,向來對江淮、荊襄等富庶之地虎視眈眈,只可惜當年爭不過趙匡凝之父趙德湮,才老實下來。
荊襄大戰,牽動大多人敏感的神經。
襄州懸在江陵頭上,成汭只有占據襄州才能完整的擁有江漢平原,進一步可窺伺北方風云,退一步可夾擊岳鄂。
而且成汭此人不僅驍勇,治理地方也是一般能手,早年荊南屢遭兵災,人口只剩下十七戶,成汭勵精圖治,勤政愛民,招集流亡人士,減免賦稅,公平決獄,只數年人口即恢復為數萬戶,這期間跟唐廷有過一段的蜜月期。
昭宗把他跟華州韓建并列,稱“北韓南郭”。
可惜歷史上,韓建囚禁昭宗,大肆屠殺宗室,并不是一個安分之人。
而成汭很顯然也不是。
尊奉唐廷不過是他們的遮羞布而已。
在利益面前,什么都遮不住,景福三年,成汭出兵奪取屬于朝廷的云安榷鹽。
這是一個不可小覷的對手,不可一世的王建,在他手上屢屢受挫。
當然,此時天下任何一個藩鎮都不是泛泛之輩。
李曄盯著地圖,忽然笑了起來。
既然這廝這么想要襄州,自己何不送給他?
等他的十萬大軍進入襄州,再來一次水淹襄州,荊南順勢也取了!
雖說步子邁大了容易扯到蛋,但人家自己把人頭送上門來了,自己不收,豈不是對不起成汭的一片忠孝之心?
“大軍全部撤出襄州,回歸本陣!”成汭十萬人頭滾滾而來,李曄顧不得將士們的疲憊。
好在一連串的勝利,讓唐軍對李曄形成了無條件服從的心理。
唐軍和戰兵先行,留輔軍清理襄州。
李曄自引五百親衛都巡視襄州之南。
到處都是水澤、泥沼,馬不堪行,只能靠人腿在泥濘中掙扎。
一個上午,才走了十里。
這種形勢別說打仗,成汭的十萬大軍能走到襄州城下就算他贏!
李曄現在反而擔心他不來了,撤離襄州,就是留給成汭的誘餌。
“成汭此來,必為朕所擒!”李曄在泥地里大笑,心中陰霾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