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圖,凱瑞公園外的十字路口,有一家叫瓊脂的日料店。
因為是在美國開的店,進出門店的清一色都是美國黑人和白人,有獨自前來的,也有兩三成群的老外坐下點菜。
至于日料店內,大廚、收銀員和服務員都是亞洲面孔。
一句句不標準的阿貍噶多、蘇尼馬塞、哆嗦,是這里的特色,進門、送餐和離開都會有相應的話語。
也表明了這家日料店的態度,其實并不是一家真正日本人開的日料店。
沒錯,店里的所有服務員都是中國人。
服務員路橋此時端上了一盤三文魚刺身,從后廚出來之前還偷吃了一片。
到了兩位情侶面前,恭敬的鞠了個躬擺上之后轉身離開。
兩位情侶,黑人小哥故作優雅地沾了醬油和芥末,將三文魚塞入了嘴里。
這家店,來吃飯的多半就是圖個新鮮。他們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日料,但在這里吃的都很開心。
很多都是來西雅圖旅游或者在凱瑞公園游玩后,出門餓了隨便選擇的飯店。
主要是華人街的餐飲店鋪競爭的太過激烈,不然老板也不會相出這樣一個辦法。
老板的靈感完全來源于美食的中餐,左中堂雞、李鴻章雜碎和幸運餅干這類東西。中國根本沒有這些東西,但老外們不這樣認為。
所以老板明白,為什么不能什么好賣就做什么呢?
日料就是比較好賣的東西,老板進行了改良,除了三文魚、甜蝦等刺身外,所有的其他菜品清一色地進行了魔改。
美國人喜歡什么,就在菜肴內加入什么。
將日式的綠芥末換成美式的黃芥末醬,將壽司醋換成檸檬汁,昆布湯更是海鮮紫菜湯。
反正都以美國人能接受的范圍內進行修改。
當然偶爾也會有韓國人、日本人看見端上來的東西發出鄙夷,聽到不標準的日語就能明白有問題了。
看見上來的菜式之后都有些無奈,潦草的吃完之后搖著腦袋離開。
甚至也會有中國留學生到此,服務員總會笑著小聲提醒:“我們是中國人開的,賺老外的錢,你要是想吃日料,一個街區外有更正宗的。”
對方留下還是離開,服務員也都會送上菜單。對方要是留下,服務員還會笑著提供隱藏菜單:真正的中餐。
“waiter”情侶桌的黑人老外大喊道。
路橋走了過去一個鞠躬:“蘇尼馬塞。”
這些日語路橋也從未查詢過是什么意思,反正說就是了。
老外解釋道結賬,聽明白的路橋看著桌上的餐單遞了過去。
路橋看了一眼沒吃什么東西,看樣子是不合胃口。生魚片也就動了兩片,應該是外行中的外行。
老外拿出了自己的信用卡,路橋連忙用蹩腳的英文解釋機器壞了今天只收現金。
老外嘴里嘟囔著幾句難聽的臟話,表示自己現金不夠。
無奈,路橋剛打算妥協。
男方對坐的女方打開了自己的錢包,兩個人湊了湊將皺巴巴的美元給了出來。
路橋笑著接過,轉頭耷拉著臉拿著現金去了前臺結賬。
這里還有一個不出名的規矩,為了避稅只收現金。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會刷卡。
劃掉賬單,路橋拿了兩個幸運餅干走了過去分給兩位。
拿上幸運餅干的兩位情侶起身,朝著門口走去。
路橋連忙朝著舉了個四十五度的躬追上一句:“去你媽的!”
情侶沒回頭,還以為是什么日語再見之類的話語。
情侶離開之后,幾位服務員都笑了。
在確定沒有亞洲面孔的客人,或者客人較少的時候大家都喜歡開這種玩笑。
反正互相聽不懂,路橋自然是因為對方剛剛罵了自己所以罵了回去。
餐廳經理大海緩步走了過來,輕輕的給了路橋后腦勺一巴掌:“你這嘴,上次開會不是說了這種話不要再說了嗎?”
“對不起!”路橋無奈嘆了一口氣。
“干活去吧,下次注意。”大海指了指情侶桌上的雜物。
路橋笑著從后腰抽出抹布,開始整理吃過的餐桌。
路橋高中畢業就去了西雅圖大學,學工商管理。
其實這事情說起來挺狗血的,路橋的父母在鹿港經商做門閥生意。
出國之前家里還打算開張擴土進軍插座開關,但路橋在國外剛讀了一年就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
生活費開始縮減,打電話父母接聽也總是支支吾吾。
路橋還算是節儉的人,大概能明白公司出了狀況。
直到兩個月前完全無法聯系上,生活費也完全停掉了。
無奈的路橋找了許久,找到一個遠房親戚才知道爸媽生意虧本了,似乎還因為偷稅正在被追責。
路橋知道真的出事了,選擇也就剩下了兩個。
把書讀完回去看發生了什么,還是馬上回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路橋思前想后,選擇了前者。
現在自己什么也沒有根本幫不上忙,直接回去不如帶著學歷回去。
但現在開始要讀完書,就必須全靠自己,也就意味著自己必須找到工作。
留學生的工作其實并不好找,路橋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成功應聘上了這家叫瓊脂的日料店。
路橋也是來了之后,才知道這是一家中國人開的假日料店。
拿著抹布,彎著腰的路橋擦著瞬間來了鼻塞的感覺。
一個噴涂,路橋睜開眼發現抹布上紅紅的一片。
感覺到不對勁的路橋摸上了自己的鼻子,才發現一手的血。
此時的路橋才反應過來揚起了頭,周圍的服務員圍了過來。
一位帶著路橋去后廚休息,另一位接管了路橋手里的活。
路橋流血的事情,驚動了整個日料店。
打了路橋后腦勺的大海,此時也嚇了一跳看著自己的手說不出話。隨后自己給自己后腦勺來了一下,嘴里念叨著:“沒道理啊,我打的?。”
大海跑到了后廚看著路橋開口道:“你這是我搞得?”
路橋此時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本想點頭還是搖了搖:“不清楚,可能是我自己太虛了吧。”
路橋明白,真要承認自己是大海搞得。怕是過幾天就會因為自己上班右腳先邁入的餐廳,而導致被開除。
“我看你這不是虛,像是上火。我上火就愛流鼻血,我看跟我很像。”
“我們都不是醫生,還是不要亂猜得比較好。我建議吧,去醫院看看?”
眾人議論紛紛,大海作為經理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大海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后腦勺:“這樣,我開車帶你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費用算我的。”
說完這話的大海顯然是松了一口氣,員工對大海的閑話也少了很多。
“看病很貴吧?”路橋詢問道。
大海拿出了紙巾沾上水,朝著路橋臉上一蓋笑著:“車上說。”
大海說完拿出了手機,開始打電話預約。
美國看病真的很貴,但大海自然有自己的辦法。
帶著路橋坐上了自己的二手車,朝著醫院開去。
大海從副駕駛的遮光板上面扣出了醫保和社保賬戶,此時的大海笑著開口道:“你知道的,我們看老外長得都差不多,老外看我們其實也差不多。所以等等你那我的去檢查,去聽醫生說明狀況。”
“我用你的?這合適嗎?我有醫保,上學的時候有辦。”路橋此時反應過來,掐著自己的鼻子血已經止住了。
“有什么不合適的,你哪個額度沒我的大,要不是我打了你一下,我才不會帶你去看病,我現在這也是怕萬一是我打的呢?”大海解釋道。
“那么感謝了,我應該不是什么大病。”路橋解釋道,思考著能便宜自然便宜著來。
以前每年路橋也會體檢,家里有錢所以大概知道自己什么狀況。
路橋最擔心的是自己左腎有個小瘤子,但醫生說只有小米大小。暫時不危險,所以不著急手術。
“不管是不是,醫生說了算。你看好了名字和身份證號碼,試著背下來。到時候醫生如果問起來,你至少能答得出來。”大海解釋道。
路橋看著大海的保險單和社保點著腦袋,看見了大海的名字尷尬的笑著:“三十一歲,大衛·史密斯?你這名字怎么奇奇怪怪的?”
路橋仔細對比這頭像,要不是頭像更大海一模一樣,路橋差點以為就跟假日料店一樣這也是一張假證。
大海看了一眼路橋笑著:“不是沒個人都是來讀書的,我當年是旅游簽證。之后找了當地人結婚辦的綠卡,人家跟前夫叫史密斯。我當時也是腦子一熱,為了好記就叫這個名字了。”
路橋笑著:“還有這樣的事情?不過你照片那么胖,你確定我拿著用沒問題?”
“你就說你減肥了,我們到了。”大海停好了車隨后拉著路橋下車去往了醫院。
這里顯然是很正規的醫院,大海將醫療保險卡和信用卡都塞給了路橋并說了信用卡密碼。
路橋找到之后進了房間,醫生打了個哈欠什么都沒有核對就詢問什么狀況。
路橋自然一五一十的說了,醫生思考了片刻開了核磁共振。
路橋拿著單子找到了大海,大海看著自己手機里發出的短信一陣肉疼。
看著大海的表情路橋詢問道:“很貴嗎?要不還是我自己負吧?你有保險已經便宜很多了?就當你幫我用了保險。”
大海開口道:“你干什么要三千五百二十?我要立刻上報保險了,可以免百分之八十,應該也就七百塊,不多算我的讓我心安吧。”
路橋點著腦袋,看著大海承擔了也沒辦法說什么。
一個下午的折騰,路橋被大海帶回去重新上班。
兩天后大海的保險下來了,同時也接到了醫生的預約,表示去取單子并匯報狀況,大海當天沒上班。
為了證明自己有帶路橋去檢查,大海特意打電話給了前臺。
路橋知道了消息,無奈只能自己一個人去取。
五點下班,路橋騎著自行車趕了一整個街區到了之前去的醫院。
因為手里沒有大海的醫療保險卡和信用卡,路橋只能嘗試詢問。
站在診室門口用英語詢問道:“我是之前來體檢的史密斯。”
醫生自然用英語問:“醫療保險卡和信用卡號碼?”
路橋只能表示自己沒帶,號碼也記不住。
醫生搖著腦袋,眼前是一疊這周叫史密斯的病例。
路橋不知道,全美一共有2501922位史密斯。這也就意味著一百個有保險單號中就至少有一個人叫史密斯。
“年齡呢?”醫生再度用英語詢問。
路橋想了片刻開口:“三十還是三十一?前后差一歲,不好意思我忘了。”
醫生一邊吐槽亞洲人看著真年輕,一邊拿起了一個最符合的史密斯看完之后望著路橋用英語開口道:“腎細胞癌,你有錢嗎?”
路橋沒太聽懂醫生的話,但聽到了腎和有錢嗎之類的詞匯嚇了一跳。
當然因為路橋不是學醫的,著實想不到檢查腦袋的核磁共振,是怎么發現腎有問題的。
但想起以前體檢過確實說自己腎上有個瘤子,瞬間路橋反應過來搖著腦袋。
醫生思索著用英語開始解釋:“腎移植要十萬美金,很難走保險。為了防止病變,建議你入院接受治療。”
一大堆的英文,路橋只能檢索有用的消息。
腎,治療,十萬美金,病變。
這些詞匯路橋瞬間整個人背后一涼,此時的路橋傻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醫生似乎看出了什么,伸手從柜子里摸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了路橋。
路橋看著醫生遞來的東西,拿了過來,上面寫著一句單詞和一個電話。
單子的拼寫為:Paradise和Lost。
路橋似乎學過,大概知道是遺失樂園的意思。
路橋拿著名片詢問醫生,醫生只是笑著解釋道:“打過去你就知道了。”
無奈地路橋心涼了半截,但還是拿著名片離開了診室。
路橋剛走,一位男人就走了進去用英語詢問:“醫生,鮑勃·史密斯的單子呢?”
此時的醫生才反應過來自己拿錯了,打開另一個病例的描述,反應過來是食物過敏引起的毛細血管收縮導致流鼻血。
醫生走出了診室,但顯然看不見路橋了。
無奈的醫生,再度撥通了上面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大海,英語本身就很差。
醫生連忙解釋道:“你沒事,流鼻血是因為食物過敏。如果愿意,可以來查一查過敏源。”
大海的英語也一般,聽完沒事之類的話語,又聽到查什么要錢,自然道謝完掛了電話。
第二天上班,路橋精神恍惚。
大海記得醫生說沒事,大海笑著詢問道:“路橋,你沒事吧?”
路橋則晃過神,心里空空的搖著腦袋:“沒事。”
路橋不想大海擔心,因為自己的病確實跟大海沒有一點關系。
“沒事就好,哪個醫生似乎還讓你回去再做個什么檢查。我看要錢,你說沒事那就算了。”大海連忙開口。
“嗯,算了。”路橋重復著,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