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中的世界,仿佛沒變,又好像變了。
聲音憑空消失。
所有事物的進展被放慢了無數倍,一切清晰可聞。
公輸持看到日光下緩緩飛升的塵埃,看到吹拂邪風中夾雜的魔氣,還有一道模糊的黑影。
黑影的長相他看得并不真切。
但雙眼如炬,神色淡漠,飄逸的黑發輕微擺動,雙手從他頭顱上移開。
“你。”
公輸持瞪著黑影,想將此人看得清楚一些,但發現根本辦不到。
甚至。
就連說話都成了奢望。
他脖子處扭曲的皮肉綻開,勒得他窒息,頸椎骨斷裂,腦袋沉重。
視線在搖搖欲墜。
公輸持失去了力氣。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護體勁氣才爆開。
偷襲者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快到連他的護體勁氣都來不及運轉。
沒辦法,誰讓他隱藏實力?
否則以他全念通竅境的修為,不可能這么脆弱。
不過,即便如此,他的肉身也非常人能撼動。
偷襲者能輕易將其頸椎骨扭斷,顯然二者的實力差距太大……
護體勁氣爆開形成的強大氣流令所有人嚇了一跳。
齊真色變,迅速撤開。
而那位坐在公輸持旁邊的少女,反應就沒這么快了。
她只有旋力境巔峰的實力。
雖然以她的年紀,這等修為還算不錯,但在這種層次的交鋒面前,根本不夠看。
驚呼的同時就被氣浪波及。
不過,她的周身很快就有光罩亮起,顯然也是有著不俗的自保手段。
等一切塵埃落定,所有人都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傻了。
公輸持幾乎是斷頭狀態倒在血泊中。
圓睜的雙目沒有驚恐,有的僅僅是平靜,他連驚恐的情緒都來不及做出。
不過正因如此,看著才更加滲人。
逃到遠處的齊真顏色俱失。
他在前一刻還感應到公輸持的真正實力,并不比自己弱。
在這種前提下,突然間暴斃。
這讓他有些無力思考。
在齊真看來,即便是通天境的強者,都大概率做不到這點。
境界高一級,可以很輕易完成壓制,但想要瞬秒,并且在周圍人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
除非對方是通神境強者,可萬仙谷何時來了這等高手?
莫非是專門針對皇家的刺殺?
齊真想不明白,不過有一點他很清楚。
公輸持在自己的護持下出事,只怕日后皇室遷怒下來,他一個沒有什么背景的陰煞門門主,很可能要為此陪葬。
絕望的情緒,如潮水涌上心頭。
他很想就此逃跑。
但現場的條件根本不允許。
公輸持的旁邊,就站著一個陌生男子!
種種跡象表面,這個陌生男子,便是一切的罪魁禍首。齊真可沒有自信在這種人面前施展身法。
“你。”
他滾動著喉嚨,說不出話來。
最后還是光罩中的公輸佳寧追問道:“你究竟是何人?知道我們的身份么?”
她原本就離自己哥哥的位置很近。
所以等光罩逐漸黯淡下去,很自然就看清了陌生男子的面貌。
柔和的五官,臉頰上點點的雀斑,讓他看起來氣勢并不鋒銳,身后還背著一把湛藍色水紋大刀。
挺直的身板往那一立,頗有幾分俠士風范。
不過。
如果不是他的旁邊,還躺著頭身分離的公輸持,佳寧絕對不會把他往那種頂尖強者的方向設想。
“你到底是誰?那個姓浪的?還是東萊宮的人?”
佳寧再一次發問,從前后因果來講,她傾向于前者,但從實力來分析,后者更加可能。
瑤州是東萊宮的大本營。
現在又是朝廷和東萊宮談判的關鍵時期,后者搞一些小動作也不是不可能。
“公主小心!”
已經死一位皇室成員了,剩下的這個絕不能再有事,但即便這樣想著,齊真也僅僅是站在遠處提醒一聲。
面對楊易,他可不敢有半點的僭越。
能將門派在萬仙谷這種混亂的地方立足,齊真顯然有著自己的判斷。
此時的楊易,稍微易容,扮演著傳說中的那位浪大俠。
雖說他并沒有見過浪大俠的具體形象,但其他人也是差不多。
只要他運轉浪涌刀典,估計沒有誰會有所質疑。
“我是……”
在少女的忌憚神色中,楊易緩緩開口。
而后猝不及防的,運轉浪涌刀典,拔刀朝公輸持劈去。
原本還氣息全無的公輸持,突然活了過來,咬牙抵出一記火掌。
在雙方勁力的對碰中,拉開身位。
然而還未等公輸持喘口氣,楊易的身形再度沖將上來,如江河奔涌的刀法不斷劈砍而去,勢大力沉。
浪涌刀典融合了九鼎功,走的是以勢壓人的路線。
雖說楊易在刀法上的造詣并不高,但對付公輸持,已經足夠了。
在他幾乎是不懼勁力消耗的追砍下,公輸持身上的底牌盡數交出,一件四階玄兵被破,三道護身禁咒也是蕩然失效。
公輸持生命垂危,臉色青紅交接。
不僅因為傷勢,更是動氣得噴出血來。
這些底牌是他多年的積累,原本可以保證他很長一段時間的生命安全。
可現在全都交出,都抵擋不了楊易的攻勢。
“你究竟是誰?為何要跟本王過不去?”
公輸持狀態極差,脖子的傷才稍微有所好轉,又要面對楊易浪濤般的攻擊。一旦底牌耗盡,就是他的死期。
“你問問自己都做了什么吧。”
楊易黑著一張臉。
隨著青幽雀的突破,要將其復活的要求也提高了,在這樣的前提下,公輸持的行為,自然就成了楊易的眼中釘。
當然,另一個原因就是,這些人中,公輸持的實力最強,而且隱藏極深。
他還是皇室之人。
以這兩兄妹的性格,如果自己不先將其鏟除,只怕會和陰煞門站一邊,共同對他和營地的眾人發難。
所以與其等到那個時候,不如果斷出擊。
至于后續皇室的調查,楊易認為,只要手腳干凈一些,就不用擔心太多。
與此同時,他設了雙保險。
不僅學著浪涌刀典的模樣用刀,就連施展的勁力,也全都是水屬性。
這與他平時動用的武學完全不同。
“你以為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話,會有用么?浪大俠?”
在剛才那一瞬間,公輸持想到了很多。
他在皇室之中不算得寵,在沒有資源傾斜下,修為進度依然不輸自己的幾位皇兄。
這過程無疑動用了一些手段,得罪了不少的人。
所以當楊易突然反問時,他自然而然想起了過往的一些事。
不過這種回憶沒有持續太久,公輸持還是認定楊易就是理想國的組織者,浪涌刀典。
面對正面劈來的一刀,公輸持咬牙,甩出最后一張火符。
趁著楊易動作受阻,迅速遁走。
林中,公輸持一邊飛掠,一邊咳血,脖子處絲線縫合的速度,都有點趕不上傷勢增加的速度。
將手指放入口中,吹出一聲輕哨。
哨聲悠揚,在勁力的加持下,可以傳播很遠,
然而過了一陣。
曠野之上沒有任何的動靜。
公輸持落在樹冠之上環視,不由暗罵:“這衛老,難道擅離職守?”
他騙佳寧說衛老臨時有事,但實際上一直守在附近,可自己受到生命威脅這么久了,都不見對方出來。
難道是瞧見來者實力太強,躲起來了?
衛老是半念通天的修為,這等實力在楊易面前的確有點不夠看,哪怕他僅動用浪涌刀典。
公輸持望著后方,楊易的身影即將沖出火符構造的火籠,于是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一塊玉璧。
玉璧之上流光婉轉,有著與空間戒指相像的能量波動。
這是飛星玉,能將使用者傳送到附近的某處,是公輸持身上最后的底牌。
但由于這東西極其珍貴,即便是他們皇子,每個人身上至多只有一件,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愿動用的。
不過眼下的狀況,不用是不行了。
公輸持眼眸暗淡,狠狠地盯視著楊易,然后馬上要捏碎飛星玉。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名老者的身形迅速從遠處掠來,來到公輸持面前,單膝跪下,惶恐道:“王爺,老朽救駕來遲。”
“你干什么去了?”
公輸持怒火叢生,然而剛一動怒,便是迅速咳嗽起來,吐出大片的血沫。
氣息又萎靡了許多。
他擺擺手,緩了好一陣才道:“先帶我離開此地。”
既然衛老出現,就沒有動用飛星玉的必要了。
“哥哥,帶我一起走。”
不知何時,佳寧追到了此處。
少女臉上香汗淋漓,眼中滿是驚恐和慌張。
公輸持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妹妹別怕,你手上底牌這么多,那人一時半會殺不了你,等我回去搬救兵。”
“走!”
回身朝衛老催促了一句。
“是!”
衛老起身,神色一厲,五指并攏,捅進了公輸持的肚子……
等楊易從火籠中出來,便是見到公輸持毫無生機地倒在地上。
這次,他的眼神不再平靜,而是充滿了不可置信與絕望。
少女從尸體的手中取下一塊玉璧,很是開心地收入懷中。
這位佳寧公主,原本只是給人一種刁蠻的感覺,但現在,卻多了幾分陰狠。
面對著自己兄長的尸體,毫無動容之色。
楊易看在眼里,不由想笑,這畫面,可跟預想得有些不一樣啊。
之前躲在暗處的時候,他見公輸持對少女隱藏實力,以為是前者對后者有想法,沒想到竟然是相互的。
“嘻嘻,讓你這個外人看笑話啦,不過兄妹相殘,哪怕在普通人家都很正常,更別提在我們皇家。”
“在眾多兄弟姐妹中,我們倆的關系都是最好的。”
“正如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
佳寧說話的時候,神色有些暗淡,很快又恢復了開朗。
她看著楊易道:“不過能這么順利拿到飛星玉,我是沒想到的,這多虧了浪大俠你。”
對于浪大俠的稱呼,楊易沒必要否認。
他嗤笑道:“哪怕沒有我,這人多半也得被你陰死。”
誰能想到對方小小年紀,竟然城府這么深?
那公輸持多半也是瞧她只有旋力境,疏忽大意了。
楊易的目光看向衛老。
后者甩干手上的血跡,神色淡然,站在了佳寧的身后。
佳寧面帶微笑,沒有反駁什么。
“那么接下來,來談一談條件吧,我想,你也不會輕易放我走。”
她噘著嘴,仿佛看穿了什么,直截了當道。
哪怕有半念通天境的衛老護持,佳寧也沒想過從楊易手中溜走。
經過剛才的接觸,她已經把楊易當成是通神境界的高手了。
楊易不置可否。
他的確是有殺人滅口的打算。
畢竟死無對證,如果放對方回去,黑白可就全憑對方一張嘴了。
與其如此,不過一不做二不休。
“要我跟你好好談也行,你先讓陰煞門關了聚魂塔。”
楊易將刀放下,饒有興致地看向對方。
他本來的目的也就是解決陰煞門,而不是為難這些皇家子弟。
既然對方想談,那就先看看對方的誠意。
“齊門主,有勞了。”
佳寧看向趕來的齊真,笑容中帶著不容拒絕的味道。
齊真凜然,不敢怠慢,取出一枚渾黑圓珠,灌注念力,隨著圓珠的氣息開始收斂,附近的風緊跟著停了下來。
“這聚魂塔倒是有些名堂。”
楊易嘖嘖稱奇,等這里的事情結束,他打算過去一探究竟。
在邪風停止后,異變也就停了下來,楊易回望營地的方向,發現局面正在一點點被掌控。
“浪大俠,還有什么條件么?”佳寧又問。
楊易抬眼掃過齊真,道“殺了他。”
“公主,我!”
齊真聞言,臉色驟變,立刻看向佳寧。
然而還不等他把話說完,衛老的身形已然爆射了出去。
“你們不得好死!”
齊真怒罵了一聲,轉身就逃,打斗聲漸行漸遠。
“怎么樣?現在可以來談談了么?”
佳寧身邊只剩下了她自己。
能在這個時候支開衛老,可見這妮子的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當然,這或許與她自己手握底牌有關。
既然公輸持都有這么多的保命底牌,那她大概率也差不了。
不過即便如此,也可見膽量。
尤其是在面對隨時可能殺掉她的楊易的時候。
楊易看著對方人小鬼大的模樣,有了一絲興趣,道:“不錯,你覺得我如何才能放心,把你放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