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發白,奉天門前的小太監們正提著燈籠慢慢地往前走著,在不斷搖曳的燈火之下,透著一種難言的孤寂。
奉天門外的廣場上面,內閣大學士九卿科道等一眾文武官員們靜靜地等待著,他們的臉色發木,似乎是被初春的寒氣所逼,又似乎是站立時間過久,所有人一動也不動,就這么靜靜的站著。
明朝皇帝上朝時間一般都是在天剛剛破曉的時候,所謂‘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視之’,像朱元璋這樣的勞模就是‘雞鳴而起,昧爽而朝,未日出而臨百官’,說白了就是天色還沒有大亮的時候,就要去上朝了。
對于崇禎這么勤奮刻苦的皇帝來說,自然也要事事向老祖宗靠攏,因此在天色微亮的時候,就已經帶著有些發懵的朱慈烺來到奉天門下,那里此時放著一大一小兩張椅子,其中小一點的位置偏一點的自然就是朱慈烺同學的寶座了。
像這么早就起床干活,朱慈烺還真有些不太習慣,畢竟后世996的打工人,也不可能起來這么早干活,而對于像崇禎這種幾乎天天007的猛人,他還是非常敬佩的。
朱重八似乎察覺到了朱慈烺的吐槽,卻是主動開口道:“當年咱也是這么過來的,你小子以后當了皇帝可千萬不要懶惰,這天下的事情就是讓那些整日不上朝的王八蛋給壞掉的.....哼!”
朱慈烺心里嘿嘿一笑,看來正德、嘉靖以及萬歷都上了朱重八他老人家的王八蛋榜單了......
崇禎皇帝坐定之后,先是看了一眼下面的大臣,卻十分敏銳的發現又少了幾位,臉上不由得陰沉了幾分,對著一旁的王承恩道:“王伴伴,看看有哪些人還沒來。”
“是,萬歲爺。”
只是還沒等到王承恩清查人數之時,站在下首的首輔魏藻德輕輕咳嗽了一聲,出列啟奏道:“回稟陛下,六部九卿并諸科道中,已經有十余位呈遞了辭呈,卸官而走。”
盡管這十幾個棄官而走的官員放在整個大明官員體系當中只占了極少數,可是這依然是破天荒的,至少讓崇禎皇帝的面色頓時黑了下去,他似乎有些想要發火,可是又愿意讓整個朝政偏離了方向,只得強自忍耐了下來。
在一旁靜靜觀察的朱慈烺不由得搖了搖頭,說起來眼下的大明朝可謂是內外交困,不光外面有李闖步步緊逼,就連京師也是一片人心渙散,不少京城的老百姓都在爭相傳頌一個謠言,聲稱李自成進京城以后會給窮人每人發五兩銀子,因此許多人都在等著老李進京呢。
再說官員這邊也都是墻頭草順風倒,實際上等李自成進京師,在京的兩三千名官員自盡的只有幾十人,其他的官員們都十分果斷的換了新東家,而且還大肆吹捧李自成是王者之師,將來必定一統,甚至連南京的史可法都痛心疾首的說:“在北諸臣死節者寥寥,在南諸臣討賊者寥寥,此千古以來所未有之恥也!”
說到底,眼下官員跑路,實在是因為他們完全不再看好大明朝能翻身了!
就在朱慈烺靜靜觀察地時候,崇禎再一次開口,他輕聲道:“眼下姜瓖勾結闖逆,以致于代王死國,大同失陷,如今賊兵隨時可能破宣化南下,屆時便只有居庸關能攔住賊兵南下.......當今局勢,如之奈何?”
魏藻德出列呈奏道:“陛下既然已經封吳三桂、左良玉、唐通、黃得功等人俱為伯,且調兵入援京城,眼下只有唐通的兵馬先到,而吳三桂的軍隊要留守京城,不如派遣唐通入衛居庸關,另外選派得力內臣為監軍,也能抵擋一二。”
崇禎頷首點了點頭,道:“也好,那就讓杜之秩去吧,另外京城里的兵器甲胄火藥也都給上一些,讓他們盡力而為吧......”
朱慈烺聽得有些迷迷糊糊,他剛剛穿越而來,對于這些歷史上的人物并沒有太多了解,但是他明白一點,既然這些人名氣都不大,那么肯定也沒有什么出色的戰績......也就說居庸關根本沒有守下來,眼下的困境依然還在。
果然,崇禎似乎也沒有將希望放在唐通身上,他慢吞吞的揮了揮手,站在后面的王承恩連忙掏出了一份奏折,交給了崇禎皇帝。
“兵部尚書李建泰呈遞了一份奏折,你們也一起看看吧。”
崇禎的聲音慢條斯理的,甚至還有一些猶豫,甚至并沒有讓王承恩將折子直接念出來,而是交給下面的大臣們傳看。
很快,折子到了魏藻德手上,他仔細看了一遍以后,臉色卻無任何異樣,只是將它交給了左都御史李邦華,而李邦華看完之后,卻是神情復雜地瞥了一眼朱慈烺。
朱慈烺一直在看著下面人的反應,實際上他早已經看過李建泰的那封奏折了,知道上面的大概意思,如今他希望能夠通過看下面群臣的反應,來看一看還有哪些人是支持遷都,哪些人是反對遷都的.......到時候他跑路的時候,也就知道該帶哪些人走了。
李建泰寫的奏折內容并不復雜,文字也不多,因此傳看得十分迅速,僅僅只是不到半個時辰,平臺上的大臣們便都已經看完了,只是人人反應不一,有人暗自握拳,有人面色漲紅,更多的人則是面無表情,只是用視線余光打量眾人。
崇禎皇帝見眾人已經看完,便輕聲道:“說說你們的想法,李建泰此請可行?”
好家伙!朱慈烺不由得在心里暗嘆一聲,崇禎到現在還不愿意背上責任,依然將鍋安排的明明白白,幾乎是公開的告訴所有人,你們注意啊,這是李建泰的主意,可不是朕的主意,要是你們要罵人,就去罵李建泰!
果然,很快兵科給事中光時亨出列,神情激動地大聲道:“微臣以為李建泰此言分明就是禍國殃民之論!若是讓太子南遷,將來豈非是南北二帝并立之格局?此舉有違天理人倫,此舉太子殿下孝義之道,實在是大謬!”
“臣以為,李建泰該殺!不殺不足安定民心。不殺李建泰,何以治天下!”
而在光時亨呈奏完畢之后,其余的科道臣子們也都紛紛出列,人人齊聲附議,聲勢驚人,卻是讓朱慈烺心中一驚,他不由得側目望向崇禎,只見崇禎臉色已經一片青黑,然后又看了看首輔魏藻德,卻是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嘶......
朱慈烺心里已經有些明白了,原來朝政已經惡化到了這個地步,大臣們幾乎已經完全將崇禎給孤立了!
好在崇禎皇帝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托,左都御史李邦華是一個真正能夠托付大事的漢子,他不顧眾目睽睽之下,面無表情地走出了隊伍。
“臣以為,李建泰之策終究是為了以保完全之計,絕無南北二帝并立之意,更不會有損太子殿下絲毫威名,且臣以為,當下局勢紛紛,太子若能南遷,尚有安定民心之用,待陛下于京城徐徐討賊,而太子則可在南京整頓兵馬糧草,以為后援!”
對于李邦華這番話,光時亨毫不客氣地回擊道:“可是太子終究年幼,若是太子孤身入南京,豈有萬全之理?只怕是有些人一心想著南逃,才故意用太子的名義來說事吧!”
“你!無恥!”
李邦華見光時亨污蔑他的動機,頓時須發結張,恨不得直接撲過去將此人撕咬一番,只是此時平臺上的官員卻開始議論紛紛,甚至指指點點起來了。
崇禎皇帝陰沉著臉,他低聲道:“天子死社稷,朕原本亦當如是,可是大明江山又該怎么收拾?朕絕非亡國之君,可是你們卻都是亡國之臣,朕自踐祚以來可謂對你們優厚之至,凡有所請無一不準,可是到了如今這個局面,你們為何無一人相從于朕?”
當這么一番痛徹心扉的話說出來以后,在場臣子們紛紛請罪,首輔魏藻德依然沉默不語,而左都御史李邦華則涕淚橫流,跪倒在地,場面一時陷入了尷尬。
朱慈烺嘆了一口氣,他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對著崇禎行了一禮,然后便面向大臣們而立,眼神中充滿了對這些大臣的漠視。
“你們倒是好大的膽子,莫非以為咱手里沒有殺人的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