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2月,海棠國北平市東三環華輝苑小區三樓,陳藝謀工作室。
陳藝謀是海棠國知名度最高的導演,但并不是特別有錢的人,租不起高檔寫字樓,只能將工作室開在普通住宅小區。從外面看就是普通的居民住宅,沒有設計獨特的LOGO,極為普通的暗綠色老款的防盜門上什么標志也沒有,只有幾張通知貼在門上。
房間內的布置毫無情調,幾乎看不到什么獨特的設計,沒有現代化的辦公設備。工作室沒有專門高檔辦公桌,只有一張暗綠面的乒乓球臺,被整齊碼放、高高堆起的文件占據了半壁江山。平常陳藝謀和手下人就是在這張乒乓球桌上討論劇本,打印劇本,而陳藝謀和其他工作人員,幾個腦袋一起湊到筆記本電腦小小的屏幕前進行修改。
此時陳藝謀和御用攝影師趙小釘,文學策劃王彬,編劇吳楠、卞智洪,導演田狀狀和以及田狀狀帶的研究生許正道討論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劇本。
陳藝謀拍電影有個習慣,在劇本創作階段,總會找一幫朋友、找文藝圈的專家幫忙提意見。最近編劇吳楠和卞智洪幫他寫完滿城盡帶黃金甲劇本,他又開始找朋友和專家提意見,其中就包括著名導演田狀狀。
待田狀狀看完劇本,陳藝謀迫不及待地道:“狀狀,你覺得這個劇本怎么樣?”
田狀狀沉吟道:“我覺得不錯,故事比英雄和十面埋伏扎實,而且反應的東西也是你最擅長的,就是反父權、反傳統,跟大紅燈籠高高掛和菊豆一脈相承。如果說大紅燈籠和菊豆中的深宅大院是對海棠國傳統家庭的一種結構性象征,那么,黃金甲則把這種象征放大到了國家的層面,是在對權力進行反思。”
編劇卞智洪見田狀狀點出電影主題,有種遇到知音的感覺,高興地道:“我們在創作劇本的時候就在思考,英雄上映之后,被很多人抨擊,說電影為專制、為集權唱贊歌,那我們就要拍一部電影對權力進行反思,對權力的泯滅人性的一面進行深刻揭露和批判,這才有了黃金甲。我認為從思想的角度來說,黃金甲對權力泯滅人性的一面有深刻揭示,立意是很高的。”
趙小釘對劇本也相當滿意:“這個劇本隱喻極多,思想內涵豐富,而且故事極為出色,我相信這次黃金甲肯定能票房口碑雙豐收。”
陳藝謀哈哈笑道:“那可說不準啊。英雄劇本,我們也是相當滿意的,國內還沒有導演這么拍過,但最后還是有不少人說故事薄弱嘛!”他轉頭看著田狀狀:“狀狀,你繼續說。優點就不用說了,主要說缺點。我請你來,就是希望你說不足的。”
田狀狀沉吟道:“我覺得就是細節可能還有欠缺,需要進一步打磨。”
就在陳藝謀他們熱烈討論劇本之時,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的研究生許正道卻是眉頭緊鎖。如果是十天前的許正道,他肯定會跟他們為黃金甲的劇本拍手叫好,但現在他只能在心里暗暗搖頭,你們骨子里是文藝的,就算拍商業片,電影的內核也是文藝的!你們以為這么拍會有口碑!錯了!這么拍出來黃金甲挨的罵會是英雄和十面埋伏的十倍!
許正道敢說這話是因為他在十天前完成了穿越,穿越十八年的時空,回到了二十三歲。現在的他年齡是二十三歲,但身體里的靈魂卻是四十一歲。
在穿越之前,許正道是一個不太成功的導演。導演系研究生畢業之后,拍攝了一部叫怨靈的恐怖片,就在電影即將上映的時候,被人舉報宣傳封建迷信,導致電影被禁,投資人血本無歸。那投資人來頭頗大,威脅許正道不賠錢的話就要斷手斷腳。
港臺影視圈涉黑不用多說,內地影視圈雖然不像港臺那么夸張,涉黑事件也不少。比如某歌星就因為涉黑鋃鐺入獄,某導演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追砍,連手筋被都砍斷了。在房地產資本涌進電影市場后,這種事情就更多了,因為房地產老板往往黑白通吃。那威脅許正道的投資人,就是京城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老板。
許正道東拼西湊,借到了三百萬,把錢賠給了投資人,但也背上了巨額外債。為了償還債務,許正道只能放棄電影,在廣告圈打拼,幫人拍廣告、拍MV。直到2013網劇興起,已經還清債務,并有了一些身家的他才殺回影視圈,開始拍攝網劇,然后轉戰電視劇。
拍了五年電視劇后,許正道終于殺回電影圈。只是電影拍出來后不久,便遇上新冠,最終電影賣了視頻網站,變成了網絡大電影,沒能正式上映。新冠控制住之后,許正道將自己打磨多年的劇本追殺搬上銀幕。這部由吳精主演的電影上映后好評如潮,被譽為流浪地球之后最好的科幻片,電影上映首周票房便突破了十億大關。
為了慶祝追殺票房大捷,許正道和一幫兄弟到酒吧慶祝,喝了很多酒。在回家途中,他沒有注意前方路況,突然發現同車道前方有一輛小車,為了避免追尾,急打方向盤,由于車速過快,車頭撞上綠化帶。醒來之后,許正道發現自己穿越了十八年的時空,回到二十三歲,讀研一的時候。
許正道的研究生導師是第五代著名導演田狀狀,跟陳藝謀是同班同學。當初陳藝謀還給田狀狀做過攝影師,兩人關系極好。陳藝謀找人給黃金甲提意見,自然想到了田狀狀,對他發出了邀請。
田狀狀比較喜歡許正道,覺得自己這個學生做事非常踏實,也非常有想法。他很看好自己這個學生的未來,覺得應該帶許正道開開眼界,便將他帶到了陳藝謀工作室。
許正道看黃金甲看過很多遍,甚至做過拉片,對黃金甲的存在的問題非常清楚。其實黃金甲從劇作結構來說,是相當不錯的,故事十分緊湊,情節一環扣一環,讓人應接不暇,十分精彩。
就故事性而言,黃金甲是超過英雄和十面埋伏的,畢竟黃金甲是在雷雨的基礎上合理改動而成,故事本身是沒有太大的問題的。
黃金甲最大的問題在于讓觀眾不爽,甚至覺得不舒服。
不要說普通觀眾如此,許正道當初看完黃金甲都覺得很不舒服,覺得非常難受。他作為電影人尚且如此,普通觀眾看完電影的感受可想而知。
一部商業大片讓觀眾覺得不舒服,甚至難受,怎么可能會有好口碑?
對普通觀眾來說,進電影院往往是抱著娛樂心態,希望看得舒服,看得爽。而黃金甲的故事卻極其殘忍和黑暗,講的是夫妻相殺,手足相殘,父子操戈,以及兄妹亂輪,里面幾乎就沒有正常人。
這樣的故事不可能讓人覺得舒服,只會讓人覺得發冷發寒,甚至對人性感到失望。如果是藝術片,反映這些倒沒什么問題。藝術片觀眾要的是深刻,這些內容正是他們想要的。但對抱著看武俠片,抱著娛樂心態進電影院的觀眾來說,給差評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許正道本身也是導演,清楚搞藝術的人往往比較自戀,甚至會有點偏執,是不太聽得進別人意見的。就像李成儒在某節目上說了無極兩句,張凱歌就像被捅了菊花似的,拍案而起,陰陽怪氣的損了李成儒一通,搞得李成儒差點下不來臺。
陳藝謀能邀請其他人給劇本提意見,說明他能聽別人的意見,比剛愎自用的張凱歌要強不少。只是人家陳藝謀是邀請專家提意見,自己只是個學生,而自己這些話又很難聽,說出來搞不好把他給得罪了,還是算了吧。
就在這時,陳藝謀注意到了田狀狀身邊的許正道。他見許正道手里拿著黃金甲劇本,眉頭微蹙,神情之中頗為不屑,不由問道:“小許,你是不是對黃金甲劇本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嗎?”
許正道淡淡一笑:“確實有些不同看法,只是說出來大家恐怕難以接受。”
陳藝謀頓時笑了:“不管你有什么看法,都可以說出來,大家暢所欲言。我們請你們來,就是希望聽不同意見的。有什么你只管說。”
吳楠和卞智洪覺得許正道不過是個學生,不可能挑出自己劇本的毛病來,更不可能有什么真知灼見,大度的表示:“我們的劇本肯定有不完善的地方,我們特別希望你們給我們提意見,這樣我們的才能把劇本改得更好。”
田狀狀也道:“這里都是自己人,不管你有什么看法,都可以說出來。”
許正道清清嗓子,默默組織好語言,開口道:“滿城盡帶黃金甲這個劇本扎實,故事精彩,也有思想內涵。如果拍成藝術片應該不錯,但如果拍成商業大片,絕對是惡評如潮,挨的罵會是英雄和十面埋伏十倍,甚至更多!”
此言一出,現場眾人都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吳楠和卞智洪臉都有些黑了,異口同聲地叫喚起來:“不可能!這么好的劇本,這么好的故事,怎么可能惡評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