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這番話,自然是說的嬴政心服口服。
嬴政將酒爵重重放在案上,而后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扶蘇。
顯然,因勢利導要比用大軍強勢鎮壓更為有效。
嬴政再一次為扶蘇的言論感到驚訝,不得不說,扶蘇絕對是個治國的天才。
趙高也再次對扶蘇投以欽佩的目光。
太子果真是治世的人才。
須知,這樣新奇但蘊含哲理的道理,就是王相,再為相二十年,也不一定能有如此領悟。
言官在旁唰唰唰個不停,在竹簡上記載著這段對話。
言官記錄這些話的時候,他預感到,未來的咸陽,將會出現一副新的景象。
扶蘇看嬴政被說動了,趁熱打鐵,又諫道:
“還請君父重新定奪此事。天下戰事剛剛結束,百姓急需仁政加以安撫,若是君父能給予天下萬民三年以休養生息,百姓必定以君父為明主,心悅誠服以尊君父為皇帝陛下。”
嬴政陷入了考量。
“三年?是否太久了?”
在見過蕭何之后,嬴政確實是想過要讓戰事剛剛結束的百姓休養生息。
但是嬴政對此卻有些苦惱。
天下休戰了,百姓也休養生息了,那寡人作何呢?
面對這即將空前平靜的帝國,嬴政竟然不知所措起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嬴政忽的感慨了這么一句,這讓扶蘇覺得,他離繼位也不遠了。
嬴政面色惆悵。
“寡人想要在為帝期間,為后世百姓立下千秋萬載之功業。而今扶蘇你卻要讓寡人給天下萬民三年的時間休養生息。”
有些話,嬴政沒有說明白。
但是聽者自清。
嬴政是覺得,人的壽命是有限的,而他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完成無限的事。
扶蘇也沉默了。
扶蘇是嬴政的兒子,所以對于他們父子兩個來說,嬴政的壽命問題,是扶蘇絕對要緘口不言的禁區。
扶蘇不說話。
這種時候再勸嬴政,反而要起反作用。
扶蘇只能給嬴政提供方案,而不是教嬴政做事。
戍衛們一個個都像個木頭一樣,面無表情的立在兩側。
而趙高,他一時間也做不了這樣的主。
讓天下萬民休養生息三年,對于一心想要在執政期間有所作為的嬴政來說,確實是個很難的挑戰。
嬴政一想到未來三年他將整日處理個郡縣那些瑣碎的政務,就覺得頭皮發麻。
閑暇的時光,寡人要如何打發?
頭痛之余,嬴政的目光落在地上一雙腳上。
嬴政自下而上,將扶蘇又打量了一遍。
這是一雙去過臨淄的腳。
臨淄,尚不是中國之地最東。
很快,嬴政就想出了這三年期間,他要做的其他的大事。
寡人要東游!
想到這,嬴政不由得精神一振。
楚國滅的輕輕松松,嬴政一直擔憂那里會發生叛亂。
寡人親去荊楚之地,也可鎮壓一番。
看著嬴政眼中忽的有了光,扶蘇開始忐忑起來。
嬴政一句話,一個想法,就決定了上萬人的生死,也決定著帝國的走向。
“天下苦戰不休,寡人自當施恩于萬民。便讓天下休養三年。”
扶蘇自然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兒臣代天下萬民拜謝君父。”
這天下萬民如何,對于趙高來說其實無關緊要。
趙高想著翻身,他不想再頂著罪籍之后出身為官。
他想像李斯、王綰、蒙毅一樣,做一個能堂堂正正立在朝堂上的大臣。
而不是陛下腳邊的一個小嘍啰,揮之則來,呼之則去。
對于嬴政究竟是要如何治理天下,趙高其實并沒有什么高見。
而且他也不需要高見。趙高對嬴政一向是附庸其意,趙高認為,只要他哄得嬴政歡心,那么他趙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便更高。
而且他能有今日的地位,也證明了這樣的做法是對的。
多年在嬴政身邊,再加上趙高一心一意都在努力討好嬴政,于是嬴政的性格脾氣,被趙高摸了個一清二楚。
甚至于,或許嬴政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個性,但是趙高,他卻將嬴政的個性了解的徹徹底底。
所以,當嬴政說了一句施恩于萬民,趙高心里咯噔一下。
若在以前,大王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在大王的心目中,庶民生來就是為君王所統治的,是要為君王服務的。
大王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改變,自然是因為太子。
趙高不由得對太子更為佩服,能讓大王改變心意,他至今也不過見過寥寥數人。
而太子,便是這數人中的其中之一,年歲最小,地位最高。
所以,當陛下今日說了這話,就連言官也不由停筆了片刻,而后再繼續記錄。
看到嬴政做出這樣的改變,扶蘇也自然心里一熱。
嬴政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改變,全是為了這個帝國。
扶蘇心里一輕,但嬴政卻皺起眉頭來。
案上的空爵,被嬴政攥在手里摩挲不已。
思索良久,嬴政才道。
“我大秦素來以法治國。而休養生息,無為而治之舉,最是于秦法相悖。汝身為秦國太子,改立秦法自是可以,但是,在這秦國立著黃老之學,可有想過朝中諸臣會如何看待此事。”
“這正是兒臣要對君父獻的第二條國策。兒臣懇請君父,雜糅百家精華于秦法,以法治國,統御天下。”
嬴政劍眉壓得極低,雖然坐在案上,但是身子一再往前傾。
“雜糅百家于秦法?”
扶蘇作揖,朗聲道:
“正是。”
嬴政微微歪頭,顯然是在苦思。
“雜糅百家,熔煉于秦法。將昔日治理千里之地的秦法改成適用于如今萬里之疆的秦法。如此,秦法不僅可以適用于萬民,而且仍舊貫以一,天下一治也。”
嬴政聽了這話,頓時來了興趣。
嬴政要的就是天下一也。
容百家于秦法,而后再將這秦法貫徹于天下。嬴政原先聽扶蘇和蕭何說要因地制宜,其實嬴政是不愿意的。
因地制宜,這就意味著在同一個國家,對于不同的地區施以不同的法律,這對于一個大一統的國家來說無疑會埋下隱患。
但是如果將這法律全部調整成統一的,那么就不用擔心國為一但法不一的問題了。
但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百家學說,實則各自為政,皆融于秦法,實則是在用百家之學。調整秦法,為的是讓齊魯荊楚之地的百姓便于接受,但是對于關西之地的老秦人而言,調整秦法,對于他們,也是一種挑戰。”
但一旦容納百家,這就意味著秦法要大換血。而對于已經熟悉舊秦法的關西老秦人,這自然也是一場大的變動。“如此調整,全然是為了君父的心愿。其實兒臣以為,君父的統一大業尚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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